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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尚笑道:“这是行楷,自是十六弟右手所书,十六弟双手亦有分工,左手善写汉隶、大楷,右手精于行楷、章草。”
王劭、贾弼之皆笑:“有趣有趣。”
贾弼之随手翻看,看到书页中夹着两张书帖,虽然折着,亦可看出是谢安书体,贾弼之亦是谢安随意洒脱、圆劲古雅书体的心仪手追者,当即展开书帖来看,右起第一列便是“英台白”三个字——
贾弼之一愣,迅即想起郗超去年来建康时与他说起谢玄以祝英亭之名在吴郡徐氏草堂求学之事,与谢玄一道游学的还有一个叫祝英台的,不知是谢氏哪位子弟,既非谢韶、亦非谢朗,因为这两位郗超都见过,在东山郗超曾问谢玄那祝英台是谁?谢玄含糊说是其表兄,郗超一笑而罢,心知谢玄不肯实说,谢玄表兄应该是刘、姓王才对,这两家子弟郗超没有不熟识的,何曾有这个祝英台!
贾弼之匆匆一览,但觉文词清丽,情思细腻,似是女子意绪,伤悼其父,又解慰陈操之丧母之痛,意态殷殷,感情深挚——
陈尚这时正取陈操之画的《孟夏草木图》请王劭赏鉴,没有注意贾弼之正看他带回来的那封信,那是年前谢玄表兄祝英台写给十六弟的信。
贾弼之不动声色地折好书帖夹回《论衡》书册,放回原处,心里却是波澜大起,这祝英台信中提到的亡父分明就是镇西将军谢奕啊,贾弼是管谱牒的,对这些士族子弟了如指掌,谢奕有三子二女,其中一子一女已夭,长女谢道韫生于建元初年,今年十八岁,其次便是谢玄,生于建元二年,还有一个年龄尚小,如此说这个祝英台极有可能是谢道韫的化名——
联想起谢道韫拒绝王凝之的婚姻,还有眼前这封虽未涉及儿女私情、但明显情意深切的信,贾弼之若有所悟,不禁目瞪口呆,吴郡陆氏女郎倾心陈操之之事已传至建康,贾弼之也有耳闻,今日更发现谢道韫拒婚的秘密,这北地和江左两大门阀之女都倾心于陈操之吗?惊世骇俗也不足以形容此事给贾弼之造成的震撼——
王劭见贾弼之瞠目张口的样子,奇道:“贾兄,何故怔忡?”
贾弼之定下神来,掩饰道:“陈操之书法果然清峻脱俗,自成一体,弼之尝闻全常侍持陈操之书帖去郯县拜访令从兄王右军,王右军亦颇赞赏陈操之,不知传闻确否?”
王劭点头道:“确有此事,我九兄说日后有机缘还想见见这个陈操之,独创书体可不是易事,更何况是一个弱冠少年!”
正说着,来德在外面叫道:“小郎君回来了,各位尊客,我家小郎君回来了。”
王劭便与贾弼之起身出了草棚,朝山下望,暮色苍茫中,一个麻衣绳履、身量秀颀的俊美少年正快步上山,身后跟着的是一个身高在七尺五寸开外的大汉,到近前,才发现那魁梧大汉面容犹有稚气,是个少年大汉。
第五十二章 三十载旧怨
眼前这个十七岁少年以其多才、纯孝在建康已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今日一见,虽然穿的是粗糙麻衣,头发亦如童子般披垂在肩头,但挺拔的身材、漆黑的长发、温润明净的笑容让人一见心喜,而且灵隐寺距玉皇山约二十里,陈操之步行来回,未见倦容,王劭、贾弼之不禁暗暗称奇。
王劭年近四十,白面微须,姿容俊雅;贾弼之年未满三十,眉目清朗,风度翩翩,都是建康风仪一流的士族高士。
王劭道:“今日得览钱唐山水、得识钱唐人物,不亦快哉!钱唐陈操之的风仪、书法、绘画,我等已见识过,果然名下无虚,不知清谈、音律、围棋又是如何的让人惊艳?”
陈操之含笑道:“王内史、贾令史见谅,守孝期间操之不敢围棋、清谈,至于音律,每日早晚我要在母亲墓前吹奏竖笛数曲,两位尊客若不弃,可以听之。”
王劭、贾弼之都道:“愿闻清奏。”
陈操之净面洗手,然后取出柯亭笛,缓步走到母亲墓前,立在两株柏树之间,在沉沉夜色下吹奏《青莲曲》和《忆故人》,这两支曲子是每日必吹的,因为母亲喜欢这两首曲子——
玉皇山的夏夜清爽宜人,山脚下是大片的竹林,半山腰以上则是苍松翠柏,四月初,蚊虫尚未肆虐,只闻山鸟的鸣叫,满天星斗逐次闪现,幽深、幽静,让人沉醉。
王劭走到山脚下才回过神来,叹道:“陈操之的竖笛,当真是神乎其技了,桓野王只怕也要瞠乎其后了。”问贾弼之:“贾兄以为这陈操之当得何等人物?”
贾弼之道:“不是有江左卫玠之美称吗,今日一见,诚然是卫叔宝一流的人物。”
王劭摇头道:“卫叔宝病弱,如何比得陈操之精神内蕴、风采奕然,我看陈操之当是夏侯玄、刘琨一流的人物。”
夏侯玄是曹魏宗室,美风仪,精玄学、善清谈,与何晏齐名,号称“四聪”之一;而刘琨则是大汉宗亲,一曲胡笳退胡骑数万的那个刘琨,少年时就有“俊朗”的美誉,与陆机、陆云、潘岳、左思等人同为二十四友,豪华奢侈,八王之乱后,刘琨由名士为名将,与祖逖一同抗击匈奴与羯人,晋愍帝封其为司空、都督并冀幽诸军事,后虽兵败身死,然英风烈烈,世所景仰——
刘琨是桓温最仰慕之人,桓温自以雄姿风气是司马懿、刘琨之俦,有人却把他比作王敦,王敦是王导从兄,王导对晋皇室忠心耿耿,而王敦则心怀异志,永昌元年王敦起兵作乱,几有取代晋室之势,后病死军败,所以桓温听到有人比他作王敦,当然大不悦,意甚不平,永和十二年桓温第二次北征,俘得一巧作老婢,访之,乃刘琨家姬,老姬一见桓温,便潸然而泣,桓温问其故?答曰:“公甚似刘司空。”桓温大悦,整理衣冠,又呼老姬问详细。老姬云:“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桓温褫冠解带,昏然而睡,闷闷不乐者数日——
陈尚和丁春秋听到王劭如此夸赞陈操之,陈尚是喜出望外,丁春秋喜中带妒。
贾弼之虽然也对陈操之印象极佳,但对王劭把陈操之比作夏侯玄、刘琨,还是觉得过誉了,不知王劭为何会对陈操之如此不吝赞美?
王劭心知贾弼之的疑惑,避开陈尚、丁春秋,微笑道:“贾兄是否认为我把陈操之比作夏侯玄、刘琨是过誉?”
贾弼之虽是北地士族,但毕竟不是高等士族,与琅琊王氏这样的高门少有往来,摸不清王劭到底是什么意思,便含糊道:“王内史有知人之明,贾某佩服。”
王劭呵呵笑道:“陈操之不过是新进士族,再如何英姿超拔,又如何比得了出身高贵的夏侯玄和刘琨!”
贾弼之睁大眼睛道:“那王内史的意思是——”
王劭笑道:“君子成人之美,贾兄知之乎?”
贾弼之琢磨了半夜,猛然醒悟,王劭这是在为陈操之造势,王劭为何要替陈操之造势?是因为陈操之与陆纳之女有私情的传言,王劭兴致勃勃来见陈操之,想必是要验证一下陈操之是否真有那样的魅力、能让陆氏门阀的女郎倾心,今日一见,王劭应该是对陈操之的风仪气度比较赏识,认为陆氏女郎倾心于陈操之绝非子虚乌有之事,所以决定为陈操之造势,为的是助成陈操之与陆氏的婚姻——
想明白了这一点,贾弼之又是笑又是摇头,王劭这样帮助陈操之并不是什么君子成人之美,而是出于对陆氏的旧怨,贾弼之熟知本朝典故,永嘉南渡之初,江左士族对琅琊王司马睿在建康称帝抱有戒备之心,不来朝拜,东晋朝廷很是冷清,王劭之父王导忧心如焚,得不到江左士族的支持,这东晋政权势必难以维持,所以王导特意安排司马睿于三月初三肩舆出巡,北地名士骑马护卫,威仪煊赫,让江东士族见识一下皇帝出巡的隆重与威严,果然,以顾荣、纪瞻为首的江左大族就来朝拜了,王导结交招揽江左大姓,收效显著,只有吴郡陆氏让王导跌了颜面,那便是陆玩拒婚之事——
当时王导为进一与江左士族交好,为其从子向陆氏求婚,陆纳之父陆玩拒绝,辞以不敢高攀、陆、王联姻是乱了伦常秩序,其实骄傲的陆玩更认为吴郡陆氏地位高于琅琊王氏,不屑与王导联姻,还有一个原因是陆玩不习惯北方人的习俗,王导请他赴宴,用珍贵的乳酪待客,陆玩食酪致病,上吐下泻,差点丧命,恨恨道:“仆虽吴人,几为伧鬼。”哪里还肯女儿嫁入王门!
对于陆氏拒婚之事,琅琊王氏深以为耻,虽然王导雅量非常,不以为忤,但王导子侄都是心里憋闷,王劭那时虽然年幼,却也记忆犹新,从此,北方士族极少与江东士族联姻——
而现在,传出陈操之与陆纳之女有私情的流言,这个陈操之出身钱唐陈氏,上月还是寒门,本月才擢升为士族,地位卑微,若最终陈操之娶到了陆氏女郎,那琅琊王氏就等于出了一口恶气,陆氏女郎不嫁高门王氏,却要嫁次等士族陈氏,岂不是咄咄怪事,这不是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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