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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九年,张惠和王小雅的失踪是槐花洲的一件大事。两名扎根农村的知青积极分子,在去县上开代表大会的时候失了踪,这让镇政府里的人惊慌失措。
当天早上到了县里以后,张惠和王小雅让司机自己开车先回来,黄昏再去接她们,她们说,开完会后要在县里逛一逛,买点东西。吉普车司机跟她们说好了晚上六点在汽车站碰头,可是他在汽车站等到八点也没见人,就赶回来报告。第二天,吉普车司机又去县城汽车站等了一天。回来后,镇政府着急了,连夜开会,决定先瞒下这件事,再等几天,如果还不见人再想办法。
母亲去哪了呢?我跑到爷爷家,看到小贾叔叔跟往常一样,腋下夹着一本书,从爷爷家院子里走出来。我偷偷跑到他后窗那里,看到屋里只有一盘石磨和一张行军床。
第三天,张惠和王小雅终于回来了,她们看起来很平静,就像只在县城呆了一天似的。
关于她们的失踪,不久就有很多闲言碎语传到槐花洲,有人说,看到她们两人跟一个男的一起逛街,还一起去看了场电影。又有人说,那男的是刚刚到槐花洲慰问演出过的文艺宣传队里的,拉手风琴的。
他们三人一起逛街看电影,这是很奇怪的。张惠和王小雅是仇敌,平时根本不说话。我很想从母亲口里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奇怪的是,母亲在这件事上保持了可疑的沉默。她是跟王小雅一起坐吉普车回来的,吉普车司机说,他看到她们两人肩并着肩往汽车站走,还不时搭几句话,样子一点都不疏远,甚至有那么几分亲热。
我是不相信吉普车司机的话的,一对仇敌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友好了呢?而且,张惠和王小雅回到槐花洲之后,根本就没有任何亲热的举动,她们之间的关系仍然像过去一样,见了面用白眼招呼。
但是,吉普车司机应该是不会撒谎的,而且,传言也说她们两人跟一个男的一起逛街。为什么在县城里她们可以友好相处,一回到槐花洲就恢复了仇敌关系?而且她们在县城里不仅是很友好的,还有共同的秘密,回到槐花洲后,又共同保守了这个秘密。秘密就是她们两人中的一个人跟手风琴手之间的关系。
当年的那个失踪事件不久就平息了。镇政府出面辟谣,说是他们派她们两人到县城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们跟那个拉手风琴的男的在一起,是因为镇政府也想办一个文艺宣传队,以便响应《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一九七九年一月十六日刊登的“国务院关于春节期间对上山下乡知识青年进行宣传慰问活动的通知”精神,并且要把这个精神进行举一反三的贯彻,不仅要在春节期间加强宣传慰问,还要在日常加强宣传慰问。
我很感谢张惠的那个淡绿色本子。多年以后当我在烟台昌厚里外婆家的祖屋里开始写这个小说,母亲的笔记本给我提供了许多最原始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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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悲剧之始(1)
一
小贾叔叔不仅会吹口琴,还会拉手风琴,还能即兴作词和编曲。他围着磨盘拉手风琴,或者吹口琴,屋子里荡漾着高贵的、淡淡的忧伤。
镇政府大院和医院里的孩子开始跟着我和杨雪,挤到爷爷家的院子里,看小贾叔叔吹琴或拉琴。他很友善地把他们的名字一个个地编进歌曲里,他们听了之后兴奋地像一群麻雀。
我看不起他们的兴奋。我远远地站在他们后面,看天,看停在电线上的麻雀。麻雀们喜欢凑热闹,叽叽喳喳地谈论着,猜测着这帮孩子集中到一起究竟是在干什么。等他们玩够了,一哄而散之后,我就一个人站在小贾叔叔门前的台阶上,倚着门框,看着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专门为我编了一首歌。
我有时也到爷爷家去。爷爷自己一个人过,他会做各种饭菜,做得比母亲做得还好吃。爷爷笑眯眯地看着我吃,抽着烟袋锅。吃完饭,我有时会钻到爷爷的被子里,在温暖的炕上睡一觉。
冬天,雪下过了,爷爷院子里扫得很干净,我蹲在露天厕所里看墙头上的雪。露天厕所四边是石墙,上面有一圈白色的积雪,松松的,风一吹,它们就纷纷扬扬地飘落。阳光很好,雪絮上面有若隐若现的彩虹。看完彩虹,我就低头看我的手,它们像两个冻坏了的地瓜,每个关节都长着冻疮。
我正出神地看我的手,小贾叔叔忽然进来了。不用抬头我也知道是他。巨大的慌乱和羞怯让我无地自容,恨不得变成一只蚂蚁钻到洞穴里去。小贾叔叔说,林雪在啊,转身走了。
我不明白我当时只有七岁,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为什么有那么深的羞耻感。别的孩子还在频繁地玩过家家,男孩女孩好几个混在一起,垒房子,造家具,还要假装生病,当医生的孩子把裤子从生病的孩子腰上褪下来,露出屁股,用从医院里弄来的废针管,装模作样地给他打针。而我早已经不参与这种游戏了。
我在厕所里磨蹭了很久才出来,小贾叔叔倚在门框上,说,林雪,你过来。
我不敢看他。他拉住我的手,看我的手背,然后让我进屋,拿出一盒润肤霜,仔细地给我涂抹手背,最后,他把那盒润肤霜放进我的衣袋里。
那晚我失眠了,母亲就躺在我旁边,但我没告诉她今天小贾叔叔看到我的屁股了。我拒绝在深夜里回忆那一幕,却又不自觉地频繁回忆它。张惠紧紧地抱着我,她温暖柔软的手搭在我的臀部,因为睡梦中的某些情节偶尔轻微地动一动。我不知道她梦里有些什么人和情景。
二
知青们组织了艺术团。母亲当时留下了几张照片夹在笔记本里,她们站着扇形队列,肩上搭着小提琴,怀里抱着手风琴。母亲把一只口琴放在嘴边,她美丽优雅地撮着嘴唇,刘海整齐,脸很光洁。
由于要学口琴,张惠和小贾叔叔的接触变得光明正大起来,部队和艺术团建立了互帮互学关系。艺术团空前地火爆,他们编了很多歌舞,快板,三句半,后来甚至唱起了京剧。她们买了戏服,母亲穿着戏服亮相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才贴切,漂亮,美丽,这些词都很庸俗。
母亲和小贾叔叔的接触多了,让父亲很不高兴。他对制造一场破坏蓄谋已久,终于在一个晚上成功实施。那天晚上,张惠让我给小贾叔叔送一个葡萄糖瓶子,她把它洗刷得很干净。冬天,我们家里睡的是火炕,但部队统一睡行军床,而且屋里没生火炉。母亲说,告诉小贾叔叔,把葡萄糖瓶子装上热水,放在被窝里,暖脚。脚暖过来了,身子也就暖了。
第四章 悲剧之始(2)
而我坚持让母亲跟我一起去。母亲很想去,我知道。小时候我经常这样讨她的好,因为我喜欢她,甚至崇拜她。
母亲在脸盆里倒了水开始洗脸,用一块她平时舍不得用的香皂。她用手指在脸上轻轻地滑来滑去,对着一面雕花镜子,还把刘海撩起来,露出光光的额头,问我,有没有皱纹?那一年张惠二十五岁,她的脸像大理石一样光洁,根本没有皱纹。张惠照完镜子后满意地笑了。我把那盒润肤霜递给她,说,小贾叔叔送的。她的眼睛越发地焕发光彩,她用指尖轻轻地在脸上涂抹,转着圈,抹得非常细致。
张惠牵着我的手,从家里出来,走上大街,穿过白桥。她的手有些汗湿。
那个晚上,我怂恿母亲去找小贾叔叔,而我的父亲,他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在酒精里度日,他跟杨雪的父亲杨根茂总是喝得醉醺醺的。我不喜欢他喝酒,他喝了酒后样子更加不堪,我从他身上找不到一丝我所喜欢的高贵和优雅。在跟母亲一起走上大街的时候,我心上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环,我忘记了自己的父亲。
路过镇上的学校,我们看到部队在上夜课,小贾叔叔在给他们讲课。他在黑板上写一些字母,我看不懂。张惠告诉我说,他写的是高等数学公式。
张惠又说,如果我考大学,可以让他辅导我。
我们站在爷爷家的院子里等小贾叔叔。院子里扯着一根铁丝,小贾叔叔的衣服晾在上面,袖子向下垂着,就像是小贾叔叔趴在铁丝上。张惠站到衣服下面伸手摸了摸。它们还没干,冻得硬邦邦的。
爷爷的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总是睡得很早。我原本是想到爷爷家里的,但是他家里一片漆黑,说明他早就睡下了,而且他耳朵很背,我即使叫门也是叫不醒他的。
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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