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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游至同州,女曰:“此处有一乐土,未知君福命能消受否?”盖州有富室董某,有一女而无子,降仙与璋往投之,愿为佣工。董见之,喜,以璋文弱,使理轻举,居前庭;使女伴女治针黹,居后院。而璋与女实每夜同处。久之,女曰:“君见主人之女否?”曰:“未也。”女曰:“诚佳人也。”璋曰:“比卿如何?”曰:“妾实不及其娟丽。”璋曰:“卿能使仆一见颜色否?”女曰:“不惟使君见之,将使君妻之。”璋急问其期,女曰:“何急也!约不远耳。”及二鼓,女曰:“妾视其寝未。”遂去。既而返曰:“女睡熟矣!女若问君名,可实告之,其馀勿轻言。”女送璋至董女楼而返。灯火尚明,时方盛暑,见女白身卧帐中,潜就淫之。女觉而醒,俟璋事已,问曰:“汝金璋耶?”璋曰:“然。”“何得到此?”璋不答,起身而杳,女大疑。次夜复然。璋以董女之问语女,女曰:“渠若再问,答以仙助之,勿言妾也。”第三夜,女设酒胾以俟,二更后,不见璋,遂自言曰:“金郎,来则来耳,何俟妾寐?”璋应声入曰:“仆来矣!”女酌酒奉之,复问到此之由,璋以狐女之言答之,女信之。盖楼系活梯,女父母以女及笄,昼则设梯,夜则捐去,固非凡人所能到也。饮际,问璋履历,璋仍以狐女为姊,讳其为狐,其馀历言之。女闻之,伤悲之情如夫妇。及期月,女有娠,女母梁氏见而疑之,语于董。董曰:“夜无楼梯,谁能上之?”梁曰:“固然,然女之情形实可疑。”夜,董与妻窃听之,果有男女微言之声。暗设梯,梁氏上,穴窗窥之,见有男子与女对语。扣门而入,则惟女一人。问女曰:“适见有男子在此,其人焉往?”女曰:“诚有之,其人之去来俱有仙助。”曰:“其人为谁?”女答以金璋。梁曰:“惜也,其为佣工!”女曰:“今为佣工,其实是宦门之子。”遂历言璋之家世与遭遇。梁语于董,且曰:“吾二人无子,久欲得赘婿赖以奉养,金某有家不能归,赘之大有裨益。且渠与女有私已经岁,亦不得不婿之。”董从之,爰卜吉行合卺礼。璋与女方对饮,狐女忽至。董女起身曰:“姊盍早来?”狐女曰:“吾非汝姊,实良人之嫡妻。”谓璋曰:“君得令居,无需妾,请永别。鬻妾之资,妾带之去矣!”言已不见。董女惊讶,急问璋。璋曰:“渠为狐,妻卿之故,悉渠之力也,兼于仆有救命之恩。”遂并叙之。女曰:“渠既有恩,何故鬻之?”璋复叙鬻之之故,女笑曰:“得人之身价,复以人之胞妹自代,狐姊可谓巧于报复矣!”未二年,董翁卒,璋改金姓为董氏,产业悉璋承受矣。 金公卒后,继妻魏氏尽有殡葬。闻金璋死,痛子之切,遂得迷症,弃财毁物;仇人岳某复施以暗算。及病愈,家产一无所有。不得已佣媪于人,岳家不许主人容留之,乞食亦无与之者。魏乃远离居邑,日丐村镇,夜宿瓦窑,百苦并尝矣。
金瑞之出亡也,不知焉往之善,顺路而适,数月之久,未获立足之地。游至徽州,资斧将尽,不得已佣身于人,伺候书室。主人亦姓金,塾师贾孝廉与金公同年,学生惟东人一子一侄,曰震曰霖,俱十六岁。一日,师有公事,命题而行。及午,震、霖俱不食,盖为文章无只字也。瑞曰:“勿虞,吾代作之。”立为草创,令震、霖录之,日夕,二艺俱成。师见之大骇,曰:“此文非汝二人所能为也。”震、霖以实告,师语金公。公问瑞曰:“有此才学,胡为出亡到此?”瑞实言之。金公喜曰:“令尊与仆与师同年中式,大同年也。以年侄作佣僮,大失友义矣!”使从贾师读,认为侄。应童试而售,联捷,钦点主政,签分兵部。遇乡人,问家景,知父、弟俱亡,母氏不知所往,遂大恸。乡人劝之曰:“令堂无倚,当急寻而奉养之,哭无益也。”瑞遂弃官寻母。至居里,借宿旧邻家,细询母音,知母尝佣于某村甲某。诣甲问之,甲言佣此数日即辞去。瑞急于周围村庄细访之,月馀无耗。囊物不多,日不敢饱,盖恐费用不继也。一日,访至一庄,庄人曰:“数月前有一老妇病故于此,不知其姓氏,庄人葬于庄首庙地中。”瑞不敢谓非其母,亦不敢谓是其母,因向其墓而哭。忽来一少妇,以大兄称瑞,曰:“死者非老母,欲见老母,务急于某山下寻之。”言已即不见。瑞大喜,以为仙人指示,急赴某山寻之,数日仍无耗。一日遇雨,避雨山下石庙中。须臾雨止,见一老妇以绳捆柴,拽之下山,雨过泥滑,失足而仆,泣曰:“吾金瑞儿见之,不知如何痛心也!”瑞闻而未真,急视之,衣服褴缕,面颜黑瘦,悉不类母。既而,其妇复仆,自言如前。瑞急趋之曰:“金瑞在此。”妇拭目视之曰:“金瑞儿,你可来了!”瑞闻语音,知为母,急曰:“吾母……”即昏倒泥途,不省人事。半晌始苏,见母坐泥地而泣,恐悲悼致母恸,遂强笑曰:“吾母子得会面,即万分之幸也。”急起扶母起。母命拽柴,瑞欲弃之,自思资斧将尽,不得已,一手扶母,一手拽柴而行。瑞曰:“母居何处?”曰:“不远。”盖山下数十步外有瓦窑。行至其处,曰:“吾居于此。”瑞见之,泪涔涔下,恐母见,回首自抆。扶母低首入窑,砂釜、乞筐在侧,瑞不胜酸楚。母问瑞离家后之景况,瑞以联捷等事语之,母喜极。瑞急赴近村籴米炊饭,见母甘食如蜜,一喜一悲。而次日即无用度,母曰:“汝已居官,不惯乞丐事。汝居此,吾代汝为之。”瑞泣曰:“为养母,即赴汤蹈火亦分内事,况行丐乎?”言已,母子俱哭。忽来一少妇对母伏拜,起,复向瑞肃。瑞视之,即令赴山下寻母之人。母曰:“子为谁妇?”答以次男妇。母惊曰:“吾子未室而死,子何言之妄也?”妇曰:“不妄,母次子未死,现居同州某处,家富有,改名董璋,今科已领乡荐。媳积蓄碎银数十两,可作资斧往就之。”言已,置银于地而杳。瑞母子不胜惊喜,先换银数两作路费。换银时为草窃窥见之,乘夜窃银去,所剩钱文无几。乃扶母而行,十数里外,母不能步,瑞背负而行。里许力尽,少休再走,穷日之力止行四五十里。二日后,足泡腿酸,瑞亦不能前进。幸有同州货车回空,瑞少许以资,求其方便,车主怜而载之。既至车主之家,违璋所居仅六七十里,瑞暗喜。明早负母而行,日将午,少休于路。忽对面一小车来,上坐一媪与一少妇,后有空车二乘。媪下问瑞曰:“君金姓耶?”瑞曰:“然。”媪复指瑞母问瑞曰:“此君之母也?”瑞复应之。媪回语少妇,少妇急下,当途而拜曰:“次男妇董氏请母安。”起,复向瑞问兄好。母惊曰:“汝又是次子妇耶?果尔,汝勿遁!”董氏曰:“媳迎接来迟,负罪非轻,何敢遁!媳实亦不能遁也。”母曰:“汝夫何不来?”董曰:“会试未归。”爰扶母升车而归。至家,母曰:“昨有一事,迄今惊讶。”董问之,母以少妇口称子媳,面奉路资,旋即不见语之。董曰:“渠实子媳,而实狐也。媳兹之奉迓,亦狐姊言母将至。”瑞急治行李,赴京觅弟,遂上疏自陈弃官寻母并殴死岳某,孽由自作,与弟璋无干,情愿干罪等情。上嘉瑞孝璋弟,悉行赦免;令璋复金姓会试,下科亦会殿。值母生辰,肆筵庆祝,狐女忽至,母喜之不胜,忘其为狐。及晚,璋问狐女曰:“卿之来,殆亦夫妇之情不能恝乎?”曰:“非也。一为祝母寿,一为妾有大喜事,特来相告耳。”璋问之,狐女曰:“妾以赞助君昆仲之故,得免劫数也。”言已即不见。
虚白道人曰:使金璋轻身代兄而竟杀其身,金瑞弃官寻母而终丧其官,人将谓造物梦梦,而为之嗟咨感慨不置也。狐拯济之,指引之,使瑞、璋孝弟之行,名于当时,传于后世,狐之功可谓巨矣!然狐即以此举得免劫数,是狐之所为,不啻造物为之。
读之使人生孝友之心,开豁达之念,非独以其文字佳也。王植三 伏应之妙,一篇如一句,斯真有数文字。马竹吾
砭世砺俗,有功于纲常不浅,不得以谀说目之。上元李瑜谨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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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三 苏玉真
吴兴萧培之,世家子。十五岁入泮,年已及冠,尚未卜凰,读书于宅旁别业。一日,读至二更许,忽闻窗外有人曰:“萧相公勤读哉!”闻其声,娇婉似女子;既面搴帘入,视之,果静女其姝也。萧知其非人,故问之。女曰:“深夜奔人,可留名作节孝坊耶?君得丽女,妾爱才郎,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亦幸甚矣,何穷诘焉!”遂相狎。已,复问之。女自言为狐。自是每夜必至。几一月,狐忽曰:“君何二十许无伉俪也?”曰:“老母苛索:门户当,求淑女;姿容美,责门第,故迟延至今耳。”狐曰:“何须远求,东邻苏孝廉女,小字玉真,才貌双绝,岂非佳耦?”萧曰:“门第相若,居诸甚殊,渠焉肯俯就?”狐曰:“曾媒之否?”曰:“未也。”狐曰:“姑媒之,若其不谐,妾请代谋。”
萧即告于母,烦至友作伐,果不谐。狐怒曰:“渠何高自位置也!君果欲妻之,妾能百方以谋之。”曰:“矢欲得之为妻。”狐曰:“此心不可以境地移也。”萧曰:“诺。”盖玉真幼从父学,工于诗,凡有题咏,必使小青衣呈于其父。偶成一绝句,其父阅之,批云:“押韵稳妥,设想新奇。”其诗云:“绣罢频呼姊妹看,暖风晴日满阑干。花间打散双蝴蝶,飞过东墙又作团。”一日,夜深不眠,玉真犹自反覆涵咏,忽一少年自外入,视之,西邻萧培之也。女惊讶曰:“深夜来此何为?”曰:“特来请教耳。”萧见女独坐长榻,遂亦与之并坐,曰:“昨烦冰人,何故相拒?”女曰:“此事非吾二人所能主也。”萧曰:“此事非吾二人所能主,实吾二人所可为也。”女闻之,颜红过耳,羞惭无以自容,欲行而生牵之。女曰:“请看吾所作之诗好否?”遂以所作之七绝授萧,实欲借此而逃。萧曰:“不暇阅此。”言已,忽若梦醒,仍兀坐书斋,其诗尚在手也。阅之,羡慕至极,遂援笔书于诗后曰:“今生若能得此为妇,当预筑金屋以俟之。”欲狐来向渠言之,而狐竟不至。次日,无心读书,遂作七绝云:“曾向天台访玉真,当头片月皓如银。深沉院落重关锁,谁念萧郎是路人?”后书“邻生萧培之拜赠”。及晚,回忆玉真华容,意欲再往,恨梦不复灵。既而一女子搴帘入;视之,正东邻女苏玉真也,大喜。亦曰:“深夜来此何为?”女若痴若迷,不知所为。萧遂拥之于怀,腮连目睨,情态难书。欲与欢好,女不可,曰:“不嫌媸丑,愿琴瑟永谐;若私合,则决不敢从。盖妾一失节,君必厌弃,彼时妾既不可以二夫,势又难以归君,终身无依,苦何如之。”萧矢以必娶,乃以家藏翡翠玉如意为凭,女亦以揥发小金如意为赠,斯时惟听萧生之所为矣。而女忽杳,萧深以为憾。次夕,狐至。萧以连宵之事告之,狐但微笑。萧曰:“此皆卿之所为耶?”言之面有愠色。狐曰:“君欲与玉真作夫妇,度君于彼,度女于此,正以笃君伉俪之情,乃以不得苟合怼妾,岂一日之欢可毕百年之好乎?”培之怃然谢过。
苏孝廉虽拒萧媒,比邻而居,时相往来。一日,偶诣萧斋,值萧不在,见案头有诗一首,视之,乃其女所作之七绝,评语甚亵,遂怀归。复于女闺门外拾萧生赠诗,大疑,告其妻。妻曰:“谓女与有私,吾家门之深严,则断断不能;若云其无,何以女诗在彼,生诗在此?其中必有他故。不若示意于萧,使渠通媒灼,既结丝萝,则群疑皆释。”苏以为然。言际,玉真之大婢春芳窃听之,遂告玉真。中心暗喜。苏甫欲示意于萧,而萧中乡科矣;复欲示意,而萧会且殿,官翰林院编修矣。向也萧通媒于苏而苏不欲,今也苏欲示意于萧而萧遽贵,苏恐有攀援之议,事遂中寝。 初,玉真闻大婢春芳之言,以为心愿易遂。后闻萧贵,而姻事未有成说,衷怀蕴结,针黹懒作,茶饭亦渐减,遂恹恹似病。春芳窥其心,曰:“姑娘以婢作心腹,如有心事,房中可与言者惟婢一人。”女不答。移时春芳复曰:“得无为萧郎之事乎?”女闻之愕然,以心事被渠猜破,遂曰:“实为此。”因将梦魂之事,历历言之。且曰:“有信物在此,欲遣人执往以探其意,惜无其人。”春芳曰:“婢男妆,令王老阍人伴往,其可乎?”女曰:“可,但难言于父母。”春芳曰:“奴代禀之。”玉真有庶母弟某与女同庚,春芳遂冒其名而往。既相见,萧曰:“君非苏某兄。”春芳曰:“然,弟乃苏某兄之表弟王某。”萧见其丰姿清秀,举止儒雅,心甚爱之,曰:“足下见弟,有何指教?”春芳曰:“家表兄有一物,言系阁下所遗,遣弟送还之。”遂出一物交培之。视之,乃所赠玉真之翡翠玉如意也。大骇曰:“令表姊字人乎?”曰:“未也。”“将议字人乎?”曰:“亦未也。”春芳佯问曰:“阁下睹物,辄问家表姊字人与否,其何以故?”培之曰:“实告君,弟与令表姊梦会二次,信誓旦旦,尝以是物为赠。今烦足下送还者,试余心耳。请将原物带回,弟心犹初心,迄今未少易也。”遂将如意仍交春芳。既而庖人奉馔,培之执杯劝饮,春芳辞以素不会饮。时狐从培之在京,遂耳语曰:“客非苏之表弟,实玉真之大婢春芳也。”萧闻之大喜,遂执杯强劝之。春芳不得已,勉饮一杯,飞红上双颊,灯下观之,尤艳绝。培之曰:“敢问妙龄?”答言十七。曰:“令正青春?”答曰:“长弟二春,尚未过门。”培之笑曰:“摽梅愆期,在足下或可支持,令正当抱子之年,尚未经人道,可谓怨女矣!”春芳闻之,羞红满面,无以自容。未几,席终彻馔,从人皆散。培之曰:“今宵与足下同榻如何?”春芳辞以不惯。培之曰:“足下花烛后,洞房亦将自寝耶?”春芳曰:“渠系女子,固自乐意。”培之曰:“卿系男子,仆亦不乐意与卿同榻矣。”春芳闻之,含羞不语。培之曰:“仆素识卿,为玉真闺中良友,今自投罗网,尚能逃乎?鱼网之设,鸿则离之,仆何得之巧也?”因而拥女于怀,欲与欢好。女曰:“妾已到此,势固难免。但妾奉命而来,苟事先主人,不惟妾陷不义,君亦不情。不嫌微贱,愿作小星,今则未敢从命。”培之再三恳求,女曰:“无已,请不脱中衣,听君之所为,他则请死不从。”未几,狐入。培之向狐言之。狐曰:“真义女也,可听之以成其义。”培之归,言其事于母。母令娶苏为伉俪,纳春芳为副室,狐亦遂绝。
虚白道人曰:合婚姻于两家,各如其意,而不致勉强;度男女于一处,两笃其情,而不令苟合,皆用情之正也。而狐之撮合若是,狐亦近人情矣。吾人之情,用之于偏则偏,用之于正则正,用情者可不慎与?
苏孝廉以萧贵而辍婚议,亦自不凡。马竹吾 狐以两诗作合,可谓之诗媒。上元李瑜谨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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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三 义狼
省会东南多山,狼时成群,山村人习见之,亦无大恐。有木工贾才者,屡行山路,见一小狼哀鸣于狼穴之口。盖大狼为猎者获之,故小狼啼饥也。才乃抱之归,刀其尾,取名如意,当犬养之。及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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