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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骜终于鼓起勇气,决定豁出去:“朕意已决。”说完以后,他低着头等待着母亲大发雷霆。
空气中忽然都是安静的声音。隔了好一会,太后才缓缓开口:“骜儿,还记得你当太子的时候吗?没错,史丹、匡衡、王商这些人都拥佑过你,但他们能当你的心腹吗?真正能为你窃窃然忧,翕翕然私语的人,不就是你王凤舅舅吗?就算你不顾亲情,难道不能想想他跟你共患难的那些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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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第二部 五侯(19)
刘骜忧郁地想,难道我对王家的回报还不够吗。可是他不能说出来。
太后又说:“答应我,把舅舅留下。不然刘家的江山谁帮你保住?如果你非要赶走我们王家,我死也不会瞑目!”
刘骜悲愤地叫了一声:“母亲……”
太后疲惫地一摆手,说:“骜儿,你先回去吧。我累了。什么时候你留下王凤了,我就什么时候进食。”她草草合上眼,像是再也不愿意睁开。
刘骜恨不得摇醒她,把这数年来天象灾异一股脑地列数出来,把多年来大臣的意见和怨言全告诉她,是老天不愿意留王凤,不是我。可是,刘骜才开口,王太后又流泪了,对着空中哀哀切切地说:“先帝,你看到了吗?你的儿子就是这样待我的。他再也不听我的话了,再也不管我这把老骨头了。先帝,你为什么不来呢,为什么不让我陪你一起去呢?我现在无依无靠,连儿子都要逆我的意……”
刘骜看到母亲居然祭出父亲这一手,头痛欲裂。他知道不行了。再说下去,就是不孝,就是忤逆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撞倒在母亲的铜墙铁壁面前,溃不成军,毫无还击之力。他根本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于是,王凤很快又重掌政事了。不仅如此,为了让王凤名正言顺地回来,刘骜还让尚书参劾王章,说王章私荐冯野王是想结交诸侯,又说张美人既然已受御至尊,就不是臣子可以议论的了,命令把王章下到诏狱。
刘骜心里还在想,把王章下到诏狱只是权宜之计,他可以暗中照顾,以后找机会再把弄他出来,择机任用嘛。然而,刘骜并没有来得及照顾王章,也许是忘了,也许是疏忽了,廷尉独立的审讯结果就是,判王章罪至大逆。
刘骜真是天真,在朝中,他尚且出卖王章;他怎么会以为自己能保护被关在不见天日的诏狱中的王章?还没等刘骜想办法去把王章打捞出来,王章已在狱中被虐待至死;按规矩,他的妻子子女都被徙合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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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第三部 张放(1)
第三部 张放
01
翼儿一岁多了,学会了走路,已经学会了叫爸爸妈妈。她长得非常标致秀丽,挥舞着一节节嫩藕般的小胳膊小腿跑来跑去,总爱腼腆地笑,很懂事的样子。可惜,她自出生以来就病怏怏的,整日头热感冒,似乎从来未曾真正痊愈过。班媞便把翼儿连同保姆从温饬宫接回增成舍,以便照顾。
这些天,翼儿又发高烧了,已经两天,一直不见退下去。又过了整整一夜,翼儿还是通红着脸,全身上下被烧得滚烫,时不时惊悸、心慌。她常从噩梦中惊醒,扁着嘴,乌着眉,号啕大哭。哭着哭着,就开始剧烈咳嗽,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吐奶,接着是没完没了地干哕。那些经过了胃再哕出来的灰褐色的奶,经常会喷班媞或刘骜一身恶酸。
班媞日夜守在她的身边,心被哭声撕成一片片,只想把女儿抱得化在怀里,重新成为身上的一坨肉,自己好去替她痛,替她哭。可是不能。除了像傻瓜一样干等,班媞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刘骜也有点着慌了,一有时间就留在增成舍里,守着翼儿。
传说中,婴孩的哭声是最令人生厌的一种声音。在这两天的苦守当中,班媞与刘骜都被这种残酷而摧残人性的哭泣折磨得神志恍惚。班媞已经开始怀疑翼儿的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她那一小团身子,哪里来那样的底气呢,哭声直遏云霄,到底跟这个世界有什么深仇大恨?
又过了一天,翼儿又服了一帖药,居然退烧了。她的病好了。大家搂着这粉粉的一团小小孩,吻着她,乐得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刘骜抱着女儿,高兴得泪花闪闪。他已经夭折了三个孩子了,从内心深处,他一直在恐惧这是老天的谴责,总是坐立难安,翼儿不能再出事了。翼儿真是好孩子!
这几天,刘骜总是陪在增成舍,待得太久,班媞反倒觉得处处掣肘,处处哽咽,巴望着他快快离开。既不能指望他来医治翼儿,也不需要他来侍候翼儿,他留在这里,只会让大家更紧张,更不自然。而且,班媞实在是怕见到刘骜,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了。太多次,明明是刘骜主动找班媞讨主意,然而,每当班媞话一说出口,总会偏离他们预设的轨道,两人都后悔了。她已经足够克制自己了,每句话出口之前她都要在嘴里筛查过数道,然而永远搞不清楚哪一句就会伤害刘骜脆弱的自尊,危害他们之间的平衡。
班媞是努力过的。但即使每次暗暗发誓要对他好一点,爱他多一点,一看到他,班媞就泄气了。这个人不值得嘛,怎么能指望跟他掏心掏肺、坦诚以待?班媞下定决心,他说什么,她只是听着,客气地躲闪着,即使满心都是轻蔑和不屑,酸气像气泡一样泛上来,都堵在嗓子眼了,她也不要说真话。
大概和这种人一辈子躺在一张床上,也爱不起来。
翼儿病好了,暂时还没有送回温饬宫,刘骜也时不时过来陪女儿。刘骜和班媞,两人都心照不宣,干脆优雅地保持缄默。午膳过后,班媞、刘骜都在翼儿的房间里陪着她玩,三人都笑得咯咯响,都笑得天真无邪,笑得看破一切。同时,这两个大人又都把对方视若无物,眼神完全不曾交接过,也谨慎地防止身体的接触。这种默契多么难能可贵啊,两人都觉得很讽刺。
刘骜终于先行一步回宫了。班媞实在觉得无趣,也累了,就把翼儿交给保姆,打算回到寝宫。转念一想,先去书房取两册书吧。
穿过花园围廊的时候,班媞忽然看见李平在另一头匆匆一闪而过。班媞迟疑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吗?以李平的慢性子,她不会这么紧赶慢赶,慌里慌张的。心念未已,那边的李平忽然失声叫起来,声音很轻,但班媞听到了。班媞快步走过去,看到李平正在灌木丛边弯着腰,侧身看着小脚上划破的伤痕。班媞过去,帮她拉开旁边冬青的枝丫,拉好她已被钩裂的裙摆,一边验看,有点责备起来:“赶着去哪儿呢,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惊惶失措的呀。看看伤到哪了?”
说完,班媞抬起头,刚好看到李平的眼神有点吞吞吐吐地看了看旁边的假山石,是失魂落魄的那种。她倒诧异了,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两眼。她发现有一个人隐在石缝里。她认出来了,这个人穿着皇帝的常服。
班媞也不看李平,说:“你回头让燕喜去我寝宫,帮你拿两帖药吧,留下疤就不好了。以后走路小心点。”她手里卷着书,走了。
短短的几步路,班媞两脚发软,总也走不完。她的脑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刚才提着的一口气,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漏,整个人瘪掉了。刘骜这是羞辱她吗?后宫有千千万的女人,她可以不听不看不想,为什么偏要沾惹她的人?为什么要把她推进和自己奴婢争宠的泥淖?班媞觉得自己吞了一只苍蝇,整个心口都起腻。可是,她是婕妤,她能和一个侍女计较吗?不能。她只能把这只苍蝇咽下去,还得咂咂嘴,表示满意。
李平照常服侍班媞的洗漱起居,正在给班媞梳头。在铜镜前,班媞看到李平那张姣好的脸,心头那根刺又扎了进来。她笑说道:“李平,你腿上的伤有无大碍?”
“没事,小小皮外伤而已。”李平轻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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