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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双眼睛如有深意般地凝视着他,胤禛忽觉得自己的呼吸紧了一紧,浑身一震,脑海里的记忆鲜明乍现,瞳孔骤然紧缩,一把抓住她袖口,嘶哑的问出,“那牛代表的是天下对不对?在你心中,早就认定了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认定了我必是放不下一切的对不对?必是会舍了你的对不对?”
艾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双眸漆黑,盛满了所有想说的不想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千言万语。学习爱一个人有多么不容易,尤其她爱的这个男人,她得不到完整的他,亦无法在他心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在她心里,他比一切都重要,但在他心里,黎民天下,道德仁义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人的心,如果装了最爱重的东西,那其他的一切就都会轻如尘埃了。这一切她明明都知道,可她有多笨,受了那样多的伤害,偏偏还是放不下,艾薇微微仰首,似有掖体欲滑,黑夜将她颈脖衬得分外幽雅。人的一辈子啊,一辈子,有多长,有多难。。。。。。
月色映在她眼底一片寂寥。
胤禛死死盯住她,突地惨笑一声,脸色铁青,一阵冰寒煞时窜入四肢百骸,眼前似出现一片血海,忻圆静静躺在那里,身下的血漫漫蔓延,将宛琬完全湮灭。风如刀般割在胤禛心上,血汩汩而出,却让人不觉得疼,只觉得冷,只觉得空。
他许她一世圆满,可伤她最深的却正是他自己,她早将他内心看得清清楚楚,他却还在那自以为是着,他亲手撕出的裂纹,任天下能工巧匠都再不能将它织补填平。他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脸色苍白得厉害,终一把掩了面,那泪水却渗过指缝,蜿蜒而下。
艾薇轻抚着胤禛的脊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眼前的男子虽然已过不惑,但哭泣起来,依旧是个孩子。
许久,胤禛缓缓抬起头,艾薇想抚去他的悲哀,手却颤抖着无法伸出,掌心间传来一阵温暖,才发现胤禛已紧紧抓住了她的双手,“宛琬,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天是我有生以来最痛恨自己的一天,我们一直都那么小心翼翼地不去提及。。。。。。她,然而她就像一根钉敲进了我的心里,血肉纠缠,让人内外都鲜血淋漓。我知道,那是老天爷在报复我,报复我的自以为是,所以要我亲手去让自己最爱的人受到那样的创痛!琬,对不起。。。。。。对不起”他声音复哽咽起来,心已痛得麻木,这世上谁会对他心痛神伤?谁会为他费心思量?谁会于他永远宽容体恤?谁会因他牺牲无怨无悔?能得到一个琴瑟和谐的红颜知己,不在意权势荣辱,不在乎年华老去,牵手相握,相扶终老,方才能算得上是此生无憾吧?他可再负尽天下人,却独独不能再负她,“天下算什么?它怎么能比得上一个那样知你懂你疼你惜你怜你爱你的人?琬,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惟一的幸运,在香雪海上的那几日是我生平最快活的时光,没有了一切的纷绕,天地间象只剩下我们两个。琬,这话我只再说一次,你一定一定要记在心底,这一世,你都逃不了了,没有了你我还有何幸福可言?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无人再可阻挡,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天地为证。”
“胤禛……”她轻唤一声,再不能言语,泪水涌满眼眶,扑簌而下,她却浑然不觉,他伸出手轻轻抹去,又轻轻将她拥进了怀里。
艾薇深吸一口这夜色,这天地源头的夜,淌过三百年的岁月,漫长过几世人生,细咽那绵绵的沁凉,像天地也印证了这一段爱情般,滋味珍藏在心。每一个人一生都有一个命结,只要有这个结在,那无论在多么艰难的情况下,她都会选择努力地活着。
她知道心中那道恒久、刻骨的伤痕,任岁月如何流逝,总会在某个时刻,突然泛起时,刺心的痛。可那些曾经的苦痛将她心镜磨得澄明透亮,每当她孤苦绝望时,虚幻中,总有个声音,辗转低沉,细细碎碎地唤着她的名字,原谅别人亦放开自己,为活着的人而活着,是一种宽容,是一种豁达,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聪明。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四周静谧,不知名的虫儿唧唧轻叫,月色娟娟,洒在绒草上一闪一烁,好似自有生命。 “和我说说她吧。”声音沉静低哑,他不想再逃避。
“。。。。。。我第一次抱她时,想自己给她喂奶,手忙脚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她努力了半天也没吃上一口,一脸茫然的看着我,她的脸蛋让小手给抓破了,起了小道道,鼻子上也一点点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了她。她四岁时,就能背出三字经,比我厉害多了,大概象你。我常常会让她将一军,有次我对她说:‘忻圆你看; 融四岁; 能让梨; 而你呢?’她满不在乎地说:‘拿去吧; 你们统统拿去吃掉好了; 反正我又不要吃梨的。’我气不过就又说:‘香九龄; 能温席;就是说这个小孩子孝敬父母; 晚上天冷时; 会先替额娘把床榻睡暖和了,算了,你现在还小,等到九岁时再替额娘温席吧。’她听了不吭声。到了晚上;忻圆忽然说:‘额娘,我睡觉去了。’ 一个人就跑进房间脱了衣服; 爬上床睡觉。我正纳罕今天她怎么会那么乖?等我终于收拾停当上床睡觉,才过了一会,她便屏不住问:‘额娘;你觉得榻上暖和吗? 舒服吗?’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跑来温席了。那可是七月的大暑天,胤禛,你说她怎么能那样贴心可人?”
胤禛听得着了迷,她眼中闪着光芒,有痛楚,有悲伤,有欣然,更多慈爱,她柔声说着,远远琴声幽幽,欢声笑语依稀可闻。
夜风掠过,吹得艾薇细辫上垂荡的珠翠相互撞击,在这仲夏之夜平添柔媚风情,胤禛瞧着心口一窒,彷佛着了魔,控制不住自己,头已经俯了下去,轻吐一句:“阿却拉嘎!”慢慢地、缓缓地吻上那怜人又动人的两片红唇。
两人紧紧拥抱住对方,在虫鸣星烁中,在彼此温柔目光的濡浸之下……
风过山坡,卷起花香,艾薇嘴唇犹在微微颤抖,蜜颊酡红,眸光烟霏漫漫,真的能这样幸福吗?明眸眨动,含在眼眶中的珠泪就流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琬?” 胤禛有些慌乱的吻去她不断涌出的泪滴。
“我也不知道……”艾薇的额抵着他的肩胛,鼻尖尽是他的气息,哽咽道:“只是,忍不住就想哭……” 耳畔响着他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下,与自己节拍吻合,仿佛所有的困扰一下都离得很远很远,远得这刻无力再去想起。
“傻瓜。”胤禛轻轻吻上她的脸颊,夜风引得身上微凉,彼此相拥的体温反而更清晰,世间再凉,至少还有彼此的手是暖的,执手相握,不再言语,身心每一分,每一寸,都要记住此时的触感,将它铭刻入骨。
备注1:康巴方言——阿却拉嘎!(我爱你)
冬去春来,城郊尼庵
五十九年,令抚远大将军胤禵驻扎穆鲁斯乌苏,总领大兵,调遣官兵,督理粮响。癸丑,平逆将军延信连败贼众于卜克河。丁巳,又败贼众于绰马喇,贼将策零敦多布遁。定西将军噶尔弼率副将岳锺琪自拉里进兵。戊午,克西藏,抚谕唐古特、土伯特,西藏平。九月九月壬申,平逆将军延信以兵送噶桑嘉措入藏布达拉宫举行六世达赖喇嘛坐床典礼。。。。。。。六十年辛丑春正月乙亥,上以御极六十年,遣皇四子胤禛、皇十二子胤裪、世子弘晟告祭永陵、福陵、昭陵。五月丙寅,台湾奸民硃一贵作乱,戕总兵官欧阳凯。九月丁巳,上制平定西藏碑文。十月,召抚远大将军胤禵来京。。。。。。。六十一年四月大将军胤禵离京复返西北前线。
《清史列传。圣祖本纪。百七十六卷——百八十五卷。满文版》
京城圆明园东郊水磨村。
“秦伯,巧梅的身子好些了吗?若是她看病的银子不够使,千万要和我说,可别再到庙里去求菩萨和祭神的,那是治不好病的。”宛琬嫌弯着腰说话不舒服,也不嫌尘土泥地,索性一骨碌地坐于田边,将缁衣袖管向上挽了挽。
田地里一瘦骨伶仃汉子搓了搓粗糙的手掌木讷道:“阿梅的身子已经好多了,现在能认出人来了……谢谢净月师傅关心,我,我”他素来木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净月师傅去年才带发入了水月庵,可白日在他们村子里呆的时间还超过在庵中,她是修行之人,却总是劝他们有了病灾一定要去看大夫,不能只求佛拜神的。他心里很感激,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远处一位大娘瞧见宛琬的身影,赶紧提着小竹篮走了过来。宛琬笑着随手拿过她递来的杏果,在缁衣上擦了下,张嘴便是一口脆甜,“田嫂,你这杏果还真甜。”
“你喜欢吃便好,等下我让二狗子送一筐去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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