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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从前她一定跺脚抱怨元宝定是母的,不然如何那般奴颜媚骨地讨好于他。他一笑置之,但稍得空,便带着元宝满院蹓跶,免得它闷坏了,对着宛琬使性子。
偶尔他也会训唬它,“一定要乖乖的,不然你小主人要不高兴了,我饶不了你。”
门外传来细细的脚步声,怕是戴铎吧,他放下元宝,出声示意他入内。
四阿哥从案几一叠信函中抽出一封递还于他,“我看了你写的建言,亦知道现为‘利害之关,终身荣辱之际’,如欲争‘不世之荣’,便该当奋力角逐,”曾几何时,他也欲俯瞰天下,一览九州,他面色微变,灰眸稍稍一动,随即恢复原状,“你上面所写虽为金石,可如今与我却俱都无用了。诗经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到头来,看得浮生总是空。况且自古王道之兴,非刀剑之功;霸业之成,非阴谋之力,当为天命所归,这大苦之事,就留于他人操心吧。至于你我主仆一场,我自会为你谋个一官半职以慰余生,从此后你就好自为之吧。”
戴铎听着,悚然一惊,不觉抬目重视面前的四阿哥。他追随胤禛那么多年,这位主子的性子,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除了有时过于自负外,便就是宛琬了。爷他虽过于自负,政事上却仍属明视善听之人,当可弥补他过于自负之缺。然女人,无害时是无伤大雅,若成了祸水便足以致命,能让一个最聪明的人也变成傻子。爷平日看起来对任何事和人都淡然处之,甚至有些薄情,可这样性子的人一旦动了心,必会很浓、很痴、很专,所以他会为了她而抛下一切。可他决不能让他那样任性地毁了众人多年的心血。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他不想这一生只如蜉蝣于天地,沧海之一粟。他要轰轰烈烈,建功立业,才不枉来人世一遭,那又何必去计较什么手段,卑劣计谋。
戴铎只见四爷隐于烛光之后,四周空荡而静穆,偶有飞蛾扑向烛火。他身上似有一种天生的光芒,随着岁月的流失,那光芒越发强烈,让人眩目,无法直视。这样的人,除了他自己是不会被任何人击败,更不可能被控制的。戴铎忽就有些心惊。那一日,万分情急,他不及顾虑,一心只念着如何力挽,倒没太计较生死,亦无从害怕。可这会风平浪静,重起欲念,有了得失之心,静想起来,涔涔冷汗直冒。原来有些事是不能反悔亦无法预测结局的,一旦出错便是要已生命为代价的。
戴铎神情自若地收起眼底惊怕,恭身退了出去。四阿哥默坐片刻,是真的看空了吗?他总狐疑胤礽因何而嫉恨至此,久查无果,忽就想到会不会是因为越简单的道理就越发令人想不通,越不容易使人起疑之处越是关键,如同解连环套,他在一开始根本就查错了方向,用错了人。他细细揣测若宛琬死了能得利的会有谁呢。他若无其事,按兵不动,另调人马秘密追查,却似有股强大的力量在阻止他往下查去,这决非是他身边的人所能做到。他吹熄了灯火,满室漆黑,静默不动,直至夜幕繁星落尽。
暑末的天,庭院中有份不寻常的肃静,似连一向聒躁恼人的蝉鸣声也时断时续,如同受惊的孩童,偶尔嘶鸣两声,便又隐藏了起来。
湖上凉亭四角俱已垂下湘妃南竹,湖风掠过,光影跃动,映得四福晋双颊明明暗暗,犹如她的双眸迷离不定,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他突然欲调走了戴铎,是早起疑心,还是久查无效,欲挑破平局,坐等他人不耐的浮露?又或仅仅是她太多疑了?
帘子轻轻一响,步入一人。
四福晋抬首微笑,起身相让,“从前总念着能于先生畅谈,自可获益匪浅,不想先生即将赴任,素心日后胸中若再有为难之事,也无人可商了。今日略备薄酒,想于先生畅谈一番,不知可否?”
戴铎心思百转千回,慌恭身回礼道:“福晋的胸襟从来都更胜男儿。在下才疏学浅,不堪福晋如此厚望。”那日回壮暮居后,他细细想来,有些悔意,他本不该让温同青说出原由,更不该牵扯入这位四福晋。一个人若没有足够的腕力,他人的把柄是万万不该抓的。陪上了性命,一切荣华富贵,不过如电光泡影罢了。他只想趁此机缘,退出这是非漩涡中心。
福晋听出他弦外音,心底一声冷笑,到如今才明白可已晚了,面上笑容依旧:“先生是多虑了。这世间有许多事旁望虽能洞若观火,可一旦身临其境时却仍无法决断,所以才叹做人难啊。可就算做错了,又能如何?亡羊补牢,虽为时已晚,总胜于不补,任其后患无穷啊。”
细细的湘妃竹明明滤去了燥热暑意,可戴铎只觉烦躁不堪,心底暗暗叫苦,小心应对,展袖作揖道:“福晋所言极是,今日能得与福晋相谈,为夙愿也,请。”
福晋取过青花荷莲纹执壶,斟满酒,举杯道,“此杯谨当为先生饯行,请。”
两人一饮而尽。
“先生是有不如意吧?”福晋微微敛眉,淡淡地说道。
“不敢,王爷待奴才甚优,食有鱼,出有舆,现又得一官半职,夫还有何愿,此生已足已。” 戴铎恭谨应道,声音并无多少波动。
“哦,是吗?”福晋语含三分不屑,“常言道:诟莫大于卑贱,悲莫甚于穷困。处卑贱之位而不思进取者,只是徒具人形罢了。先生又何需如此过谦,先生的满腹才学,不输张仪苏秦,就连平日爷也是万分推崇的,先生从来都非不能,怕是不屑吧。何况先生志向之大,素心岂能不知。这世间多是庸庸碌碌之徒,难道以先生之才华,之志向也要如同他们一般,朝生暮死,无声无息的了此余生吗?”
她说得丝丝入扣,听得戴铎心中起伏,不由合上双眼,如今这平淡而闲置的日子,他早感到了窒息,只是……但她话又如微风拍心而来,荡涤灰烬,那股似已熄灭之野心又蠢蠢欲燃,又或本就未曾真正湮灭。
“人人皆知争名于朝,争利于市。既有心入仕途,那棋子的命运便避无可避,可人生在世,谁又不在棋局之中,于其永生藏于边角默默无闻,不知何时被人扫荡出局,不如奋而挺进腹地高处,放手一博,左右全盘胜负。人生不过是场豪赌,是输是赢总要亲手赌过,才能甘心哪。”福晋语调柔雅,但字字铿锵。
她悠悠道来,其间利害轻重无一不恰在好处,听得戴铎一身冷汗。
福晋见他听罢,长久不语,知他已明了,从布这局的那一刻他就该知道,根本就退无可退,这世上能让人安心不说出秘密的,惟有死人而已,如今只有出击才能自保。
“我只是要世人皆敬他,畏他,国将归他,顺他。堂堂男儿需如此行事,方可笑傲于苍生,无愧于天地。天下人皆以为得之为得,而概莫知舍之为得。爷他现在不明,以他之睿智总有明晓一日。”福晋定定地瞅着他,毅然道。
她黑眸难掩情深意重,瞧得戴铎感慨万千,叹世事总难尽如人意,她明明与爷堪为比肩绝偶,却偏妾有心来,郎无意。
“是,福晋见地更胜男儿,不才愚弱了。” 戴铎浮现一抹惭色,他总嫌温同青过于妇人之仁,可就算自己也不如她来得决断啊。
“先生不必过于忧虑,如真有事败一日,我自一力承担。”她唇角微挑,欲扫去他最后一丝忧虑。
戴铎溢出丝苦笑,世事浮沉,恐她心下也明这话不过是慰心之言,真要有那一日,只怕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福晋见他神色,一挑眉,很快会意,她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他们懂得接受现实,她顺手一捋滑下的发丝,笑道:“并不是要很有把握去做一件事才能做成,有时正是因为没有把握,做的时候才会特别小心谨慎。再说越是精明的人,越是容易被瞒过去,只不过你要懂得用什么法子而已。”
俩人四目相触,会心一笑。
“先生,事情已过近二载,可爷还执迷不振……”她迟疑道,想听听他有何见解。
戴铎心下明了,出言截道:“福晋是关心则乱,以在下之见,古往今来,凡能成大事立伟业者,大抵均有过濒死的经历及挫折。惟有如此才能置死地而后生。有时为了达到目的,必须要妥协,甚至允许倒退。”
“是欲速则不达吗?”福晋紧问一句。
“是,但又绝非仅仅如此。”戴铎缓过神来,眼露精光,“福晋,爷这看着冒似走上了弯路,绕了些圈子,可谁又能知道这未尝不是一条正确的路呢?老爷子家大业大却只能传于一人,儿子们个个都欲大显身手,争得头破血流,他老人家烦躁之时,也许倒是那一旁安安静静,不争不闹的人入了他眼。”
福晋静静想了一下,眉稍微乎其微地挑起,“先生说得有礼,更何况一个人不管昔日如何神明,到了暮年,信佛之心也总更虔诚些。”她望他一眼,保有深意道:“人活着并不仅是为了自己,这世上有许多的人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总有些责任和担子,是他必须挑起的。爷他想避了开去,却不知自己还是越来越靠近了。”
戴铎深有同感,瞅了眼她,皱眉道:“我只有些担心那隆科多,他本处犹疑不决之际,偏巧这时爷不想再添火烧开,倒还火弱抽薪了。”
福晋听罢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朝着戴铎说道:“这倒不难。你走前可让人传信于那隆科多,他八阿哥如今是天下人群拥之,呼声最高,可他为何要去做那‘锦上添花’可有可无之人,却不肯干‘雪中送炭’一本万利之事,他是个老狐狸,当该知道惟有如此,他方可获最大之利。”
戴铎闻言钦佩地点点头,坦然道:“那八阿哥虽广招天下才俊,却都不如王爷得一贤妻啊!成大功者从来不求谋于众。真是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他悠悠笑道:“那八阿哥党羽遍朝,实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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