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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呀?”肖露露把我推倒向沙发。我呛了好一会才说:“我看你热昏头了,给你降降温。”见她得意地单手叉腰,向我示威地笑了笑,我吃惊地问:“你哪来那么多钱?”模特经营虽然颇为成功,但收入多少我是了解的,即便她工作了几年,且身兼数职,有所积蓄。以她手头的资金,租了高档写字楼,虽说当时房地产还没有疯狂,剩下的恐怕也只够买那堆破铜烂铁。
“你也太小看我了!”肖露露坐到我身上,头靠在我胸前,“我五岁就登台演出,到现在整整十八年了。记得小时候,我爸妈带我到全国各地去走穴,他们经常跟穴头吵架,好几次差点打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腾出手点燃一根烟说:“原来如此,童星也可以叫做童工。”
“比童工还惨!我每天除了唱歌跳舞,还要学乐器,钢琴、手风琴、电子琴、小提琴、二胡、琵琶,连爵士鼓我也会打。我爸、我爸要我成为一个全能演员,要我当一台演出机器!我讨厌演出,我讨厌舞台,我讨厌做演员!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看见观众!”肖露露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害怕,像有人准备逼她上台一样,拼命钻进我怀里躲藏,哭出声来。我万万没想到,当小明星是她这么痛苦的回忆。待她哭声渐止,我拍拍她的背,叹息说:“唉!好在你的血汗钱,你老爸留给你。”
肖露露抽纸擦了擦眼睛,支起身说:“当然拿走了好多,幸亏他们离婚早,我十岁以后,我自己管钱,不是这几年我投资股票,也没有现在这么多?不过,买工厂要三百万,我手上只够三分之一,前几天我找我妈商量,她答应借我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要去跟银行贷款呢!”这件事她一定筹备很久了,我平时只顾她安排什么做什么,从不去关心做到什么地步,所以一无所知。接下来,她首次向我描绘她的宏伟蓝图,原来经营模特只不过是热身,她真正的目标是房地产。
“我说,有那么多钱了,你还这么拼命做来干什么?”三百万的三分之一,对我而言是个天文数字。我不敢相信,我居然跟一个百万富翁同床共枕。
肖露露轻打了我一下,嗔道:“哼,这点钱算什么?冤枉你是男子汉呢,胸无大志。”
可能是穷人家的孩子,金钱历来是我厌恶谈论的话题。我脱掉T恤衫,装模作样在胸口寻找了一番说:“你说的对,我的确胸无大痣。”我转而去解她的上衣,“以前没留意,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胸有大痣?”
“流氓!无赖!色狼!”肖露露失声尖叫,又打了我一下,不过没有阻止我解开她的上衣。
11
我想家了,想家让人恐惧,所以想家是男人的羞事。似乎有这么个说法,真正的男子汉是不想家的。然而,我不相信世上有不想家的人,除非这个人从来没有家。
每当想家想到很孤独、很无助的时候,我幻想自己是个基督教徒,基督徒是有理由不想家的,他们有上帝,有基督,上帝和基督无所不在,随时能够找到心灵上的寄托。想家的源起,归根到底是对父母亲人的依恋。基督教认为,人是上帝创造的,生命并非父母给予,父母一样是上帝的子民,与其他的人没有多大的特别,这恐怕就是众生平等的基础吧。而我们信奉什么血浓于水,什么养育之恩、手足之情。等于生下来就欠了恩情,可能想家越多的人,欠的恩情也越多吧?
我离家最久的一次,是读艺术学院期间,足足两年。不过,当时和肖露露在一起,算不得数。女人是男人的家,那一次虽然离家时间长,我记不得曾想过家。真正算数的一次,是我老爹无法容忍我的长发,把我轰出家门,半年没有回去。不是不想回,是不敢回。那时候,想家快想疯了,连韦花玉在我面前经过两次,就看了出来。
韦花玉是怀城惟一的修女,名字很青春,其实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婆了,在旧社会就做了修女。我大哥说,他小时候,经常跑到韦花玉的破屋前大喊:“打倒耶稣韦花玉”,后来,韦花玉回到了教堂,整个怀城的人还是把她叫“耶稣”,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才好,我叫她耶稣,她每次都要纠正。
“耶稣是上帝的儿子,是基督,是我们的主,不能乱叫。”
韦花玉样子十分丑恶,但声音却非常慈祥,她会说英文,也会唱许多宗教歌曲。我大哥说,每次去骂她,骂累了,她会把面饼分给一帮骂她的小孩吃。我喜欢教堂音乐,喜欢圣诞节,这个爱好传到她耳朵里,每逢圣诞节,她亲自到剧团邀请我去教堂弹风琴,或教教徒们学唱圣诞歌。她一直想引导我入教,那一次,发现我想家,特别跟我讲了许多基督教的理念。
流落海口一年了,想家的念头再起,不由自主想起韦花玉。那天,我差点被她说服。不过,我想念老娘做的饭菜,顽固地认为只有父母才是我的主,最终没有答应她入教。没错,现在,尽管我住在美食城,随时可以自由出入三大菜系的厨房,但我还是想念老娘做的饭菜。
“快到春节了,山哥,你回家吗?”
符波问我,我不置可否。我在等麦守田,我和这家伙断绝交往没多久,他主动找到我,向我信誓旦旦说,他马上就要当“下棋人”了,害得我心痒难耐,重新燃起当演员希望。谁知那以后,他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不是说在东北就是在云南,叫我静候佳音。并非我对这个夸夸其谈的人有信心,我没有当“下棋人”的奢望,我只想找机会做一个棋盘上的小卒。
除了符波问我是否回家,林重庆也关心这个问题。他到海口创业五年,春节没有回过一趟家,尽管老婆已在身边,但家里还有老人、孩子。重庆和海口毕竟间隔千山万水,李胖子、老区则不同,两人家在海那边不远,发了财,老婆、孩子接来了,老区更是连父母也安顿在海口。
“你听说过三个和尚的故事吧?”林重庆读书不多,但那神气的模样和说话的方式,比麦守田更像一个智者。
“人家三个和尚没水喝,你们三个和尚却有酒喝,这倒是怪事?”
夜深了,楼下的美食城已打烊。林重庆突然到访,我玩电脑游戏正如火如荼,虽然大大扫兴,但肚子饿了,看在他带来一瓶泸州老窖和几个精制的下酒小菜的份上,也就原凉了他。关好电脑,坐上沙发,手抓筷夹,大吃大喝。
林重庆没动筷,频频端起他带来的牛眼杯,响声清脆地把酒吸入口中。给我递了支烟,接着说:“团结在人的周围,以前我当插青干过,团结在钱的周围……不好说啊,不好说!”
“好酒!”我也端起牛眼杯,学着他的样把酒吸入口中,“想说什么爽快点,吞吞吐吐的,搞得我喝好酒也难受。”我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担心李胖子和老区联手对付他,这种牢骚,一年来他没少发。说来说去,不过是当初合股是被逼无奈,现在尽管股份他占一半,李、区二人同占一半,但川菜生意支撑着美食城大半壁江山,到底还是他吃亏。
林重庆给我的酒杯添满,自己独饮一杯说:“唉,去年,我堂客的母亲过世了,我没有回去,今年,我母亲又得了绝症,我再怎么也要回去陪她老人家过最后一个年。可是,你说我能走得开吗?哪个晓得等我回来,还有没有姓林的站的地方喔?来,干杯!”
又是一个想家的人,想得比我更为痛苦。我像是找到心里平衡一样,好受了许多。和他干了一杯,边吃菜边说:“你的疑心太重了,李胖子和老区再黑心,总不能强取豪夺吧?要是你走得不放心,叫大兴留下来不就得了吗?”大兴是他的小舅子。我本来对他生意上的事兴趣索然,有点同命相怜才帮他操心。
“大兴那个人你又不是不晓得。”林重庆还是摇头叹息,“他摆龙门阵还可以,耍女人喝酒也在行,做起事来欺软怕硬,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我的人,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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