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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呢?”陈官人面现忧色道:“今年以来,皇上朝讲不御、郊庙不亲、章奏不批、缺官不补,使外廷瘫痪,形同虚设,权力始终都倚在内廷一边。本由内阁票拟、科臣抄发的谕旨,经常是直接由中旨下达到部……”
正说话间,便听到有人上楼,众人一看,是秦老板和一个极有派头的中年人,便纷纷打招呼笑道:“秦老板,快来听陈官人议时政。”
沈默笑笑道:“你们聊,今儿个有朋友找我。”说着便指一指僻静角落的一张桌子,对那中年人道:“吕兄,这边请。”
那吕兄点点头,也朝众人笑笑,便跟着沈默到那桌上坐下,小二赶紧过来,把干净的桌子又抹了一遍,摆上茶点,冲上明前,手麻脚利的忙碌一阵。
见两人没有加入的意思,众人把注意力转回陈官人身上道:“接着讲啊。”
陈官人却面色有些发白,屁股微微抬起,好像椅子上长了刺一般。一双眼直瞄向那新进来的吕兄。那姓吕的看看他,微微摇头,陈官人便如蒙大赦,抓起自己的帽子,朝众人拱拱手道:“诸位,想起还有差事没干完,咱们回头见。”便屁股着火似的蹿了,弄得众人一头雾水。
陈官人一走,众人也没了议论的中心,嘟囔了几句‘他是不是跑肚子?’之类的,便继续吃茶的吃茶,看报的看报,茶楼里恢复了安静。
只有角落的一桌,知道陈官人仓皇而逃的原因,沈默不禁莞尔道:“看来您的下属,对知府大人畏之如虎啊!”
“哈哈……”那吕兄正是去年与沈默一同乘船回国的吕坤吕相公,他端着茶盏,轻撇浮沫道:“如你所见,我还是很平易近人的。只是这厮太不老实,油滑油滑的,被我收拾了一回。”顿一下笑道:“咱们一别经年,不说他了,说说你吧……去年吕志对我说,你开了家茶楼,我只道你是玩玩,想不到还真像模像样的开下去了。”
“在下也想不到,吕兄能留在国内,而且还当上了上海知府。”沈默笑道:“实在是可喜可贺。”
“哦……”吕坤笑道:“我在去中南之前,就有个举人的功名,后来在中南经略府挂了个四品参议的虚衔,十几年升到三品上海知府,也没什么可贺的吧。”
“这上海知府,可是二品巡抚也不换的。”沈默笑道:“所以还是得恭喜。”
“哈哈哈……”吕坤摆摆手道:“我可不是官迷,再说当官儿哪有原先逍遥自在?要是能选择,我宁愿还回暹罗当我的国舅爷。”
沈默听懂了这话,点点头,换了话题道:“大人拨冗前来,不知有何赐教?”
“我来看看老朋友还不行。”吕坤呵呵笑道:“我回来这一年,主要在两京待着,所以一直没机会来看看。”后面的话,其实只是把面子话圆了圆,任谁也知道,一年多没来过,贸然上门,肯定是有事儿的。
“秦某真是受宠若惊。”沈默笑道:“今儿个大人别回去了,咱们喝完茶,再到隔壁晓月楼喝两盅。”
“唉,哪有你这份清闲啊。”吕坤苦笑道:“今儿个就不叨扰了。”说着不再绕弯子道:“除了来看看秦兄,还有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请你出山。”
“我?”沈默一脸惊讶道:“上海滩藏龙卧虎,多少高才俊士等着知府大人的召唤?您找个茶馆老板作甚?”
“就别跟我装了,上海滩藏龙卧虎,说得不就是你自己?”吕坤说着,从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推到沈默面前道:“这些文章,我都拜读过不下八遍。”
沈默翻一翻,竟然是一本剪报册,上面按时间顺序,贴着自己一年多来,以‘勿用’的笔名,在各大报纸上发表的文章。不禁苦笑道:“上海滩的事情,果然瞒不住知府大人。”
“别这么说,我也是费了老大功夫,才对上号的。”吕坤微微兴奋道:“当初在船上我就知道,你是个大才。看了这些文章,我才发现,先生是管仲乐毅那样的王佐之才!”
第九零九章 阉寺雄起(上)
这一年多来,沈默在十几家报纸,发表了不下百篇政论,有针对土地问题的,有论述工商业和传统经济关系的,有批评时政的,有对大明现状的分析,大都是在给琼林社写文章之余,看到报纸上的新闻有感而发的。但因为总能切中时弊,一针见血,且高屋建瓴,令人茅塞顿开,故而在政论界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
不过面对吕坤的求贤若渴,他还是敬谢不敏了,呷一口茶水,轻声道:“日后您要是有什么事,唤我一声过去便行。”
吕坤明白了他的意思,世家子弟的尊严,容不得他去低声下气的相求,于是点点头道:“也好,秦兄愿意过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我也不能破坏。”说着呵呵一笑道:“不消日后,现在就有问题要请秦兄参详。”
“请讲。”沈默点点头,给吕坤斟上茶道。
“前日报上的《御旨概览》秦兄看过么?”见沈默点头,吕坤便道:“上面有一条关于织造的圣旨,秦兄可有留意?”
“看过,”沈默点头道:“好像说,原先东南担丝绸织造任务的是苏、松、杭、嘉、湖五府,现在决定增加浙江、福建及南直隶的镇江、常州、徽州、上海、宁国、扬州、广德等十个府也分造一些。”
“秦兄真是好记性。”吕坤赞许的点点头道:“上海光荣在列,领了五万匹的任务,其余府的年征解额,从一万匹到五万匹不等。这样江南织造局每年解送宫里的丝绸,便从原先的四万匹,增加到二十五万匹。”说着一脸苦笑道:“咱们这位皇帝,实在是胃口太大了。前年,以娶九嫔为由,增加了十万匹的解额,去年,又题派了一次,是十五万套匹,理由又是潞王、寿阳长公主的大婚和慈圣太后的圣诞。到了今年,干脆也不再需要编造名目,只要狮子口一开,要几多地方上就得解进几多,而且说这个数目才够用,分明是想一劳永逸,就此形成定例!”
“是啊,就算宫里的两万多人,全都四季常新,原先的解额也用不了一半,剩下的足够皇帝赏赐或者别的用途。”沈默一脸费解道:“真不知皇上要这么丝绸干什么?难道就为了把库房堆满?”
“秦兄有所不知,贪财之人必然吝啬,咱们这位皇帝,登基至今还未赏赐过大臣呢。虽然太监的后妃不时得赏,但都几匹几匹的赏,只是九牛一毛。”吕坤揭开谜底道:“皇帝要这么多丝绸的目的,是为了自己开皇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以四海之富,任土作贡,本又何必置庄立店,与百姓争刀锥之利?”沈默摇头道:“这样一来,要害死多少丝绸业者?”
“是啊!一匹丝绸的成本价是六十两银,二十五万匹就是一千五百万两,每年拿出这些丝绸,各府的织造行业便得吐血。”吕坤一脸忧色道:“然而这些解送进京还不是用来消费,而是用于出售。不用本钱,皇店自然低价倾销,又给丝绸产业造成严重的二次伤害,真这样搞下去,大明的丝绸行业,还有什么活路?!”
这一刻,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以官员的立场,还是九大家的立场说话。
“自古未闻有如此贪财的皇帝。”吕坤愤愤道:“皇帝本当视金银玉帛如粪土,咱们的万历皇帝,为了敛财却与民争利!”
“难道大臣不劝谏么?”沈默轻声问道。
“怎么不劝了?”吕坤苦笑道:“但这样的奏章,向来都被留中,皇帝掩耳盗铃,根本不当回事儿。比如这次加派,六科廊明确驳回了加派织造的中旨,题覆说:‘查议织造加派之旨言,各处民穷,铢求已遍,今一旦以加派之诏传之四方,抚按诸臣不得不责之有司,有司未必皆贤,万一奉行未善,借用明旨,公肆科罚,株连波及,逮系责追,窃恐征额未必济,而且重遗万姓困也。今查内库内积贮尚有丝绸十余万匹,尽足目前支用,将来若复难继,自当查例上请调配,绝对不至误事。’内阁和部里也都为此都做了担保,皇上却依然执意要加派。”
“大臣都如此态度了,皇帝还不在意?”沈默吃惊道:“难道不怕跟大臣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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