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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翻翻眼皮,表示不可理解道:“字写得怎么样,跟是不是前朝皇帝有关系吗?”
第八六八章 局(下)
“龙翔凤舞?”朱翊钧脆生生的声音,就像铃儿叮当一样,他抬头望向冯保,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道:“大伴,写好字,就能当好皇帝吗?”
“这个是一定的,”冯保的口气很大:“好皇帝,是要有文治武功的,这文治里头,得有一手好书法。人立于世、字是招牌,写不好怎么能行?”说着望向张居正道:“您说是吧,张老先生?”因为张居正等人是隆庆皇帝的老师,现在来教太子,所以宫人们都称呼他为老先生。
朱翊钧等人才看到张居正来了,赶紧跳下座位,向老先生行礼。张居正受了太子半礼,让他们回去座,然后以君臣之礼参拜朱翊钧。
待师生坐定后,朱翊钧又把同样问题抛给张居正。
“呵呵……”张居正虽然和冯保‘眉来眼去’,但他认为皇帝的教育,关系到大明的未来,所以不会一味附和于他。但他也不会让冯保下不来台,顿一下,便微笑道:“微臣想问问,太子如何看?”
“有道是字如其人,字写得好,肯定是很重要的。”朱翊钧想了想,皱眉道:“可要是说写好字才能当好皇帝,我看不见得,汉高祖、唐太宗、宋太祖、还有我们太祖爷,都是最好的皇帝,可他们都只能说是粗通文墨,字写得绝对称不上好。”
张居正和冯保都有些吃惊,想不到才十岁的小孩,能说出这种有智慧的话来,后者更是臊得脸发红道:“太子爷天资卓绝,奴婢是服了。只是太子爷方才点出的,都是开国的皇帝,当然以武功为主。而太平天子,则是以文治为主的。”
“……”这问题对十岁的朱翊钧有些复杂,他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求助的望向张居正道:“老先生,您说呢。”
张居正先是歉意的看看冯保,意思是,得罪了。然后正色对朱翊钧道:“方才冯公公所说的,书法乃文治招牌,这话有理。作为太平储君,一笔字拿不出手,确实让后人笑话。”说着他朝朱翊钧笑笑道:“但太子您天资聪颖,又肯勤学苦练,以您现在的年纪看,书法已经小有所成,将来的字,也肯定错不了。”
“但您是储君,将来是要当皇帝的。自古以来的圣君明主以德行治理天下,而不是以书法治天下。所以字要常练不辍,但是为了磨练心性,并不是追求书法。因为书法的精湛,对苍生并无补益。像汉成帝、梁元帝、陈后主、隋炀帝、南唐后主和宋徽宗、宁宗,他们都是大书法家、大音乐家、画家、诗人和词人,只因为他们沉湎在艺术之中,以致朝政不修,有的还身受亡国的惨祸。”说着加重语气道:“归根结底,书法是艺术的范畴,不是一国之主该有的追求,殿下应当以古人为戒!”
一番进谏道理浅显,不容辩驳,听的小太子连连点头,小大人似的点点脑袋道:“老先生教导的是,我差点误入歧途!”说着伸手拧一把冯保道:“大伴,跟老先生学着点,别总是没长进。”
冯保气量不宏,如果换成别人拆自己的台,他早就怒气冲天,要找回场子来了,但张居正不一样,那是他的多年盟友,所以也只能苦笑道:“张老先生是学究天人的大学士,奴婢咋能跟他比?”
“老先生讲课,你一起听着就是。”小太子推他一把,不让他聒噪,然后坐端正道:“请先生开讲吧。”陪读的三个孩子也坐端正,目不转瞬地望着张居正,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张居正点点头,便检查昨天的功课,待太子和他的伴读都背诵完了,已经是未牌时分了。因为这时候容易犯困,所以他也不讲那些枯燥的东西,而是让学生们打开一本图书,为太子讲《通鉴》……张居正心细如发,考虑到孩子的兴趣问题,命人把通鉴上的故事,画成一幅幅图画,然后印制成册,每当太子读书累了,便讲一个故事,然后启发他自己去想古人的对错得失,最后才点评一番,把为君者应懂得的道理,用最浅显生动的语言,讲给太子听。
这种寓教于乐的方法,迥异于这个时代填鸭式的教学,自然大受太子欢迎,连带着张居正这个老先生,也比其他老先生更讨小太子的喜欢……而太子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个凶神恶煞的高胡子,这跟冯保整天说他的坏话有很大关系。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张先生的课讲完了,接下来由侍讲学士申时行,来为太子讲《论语》。待张居正收拾完书本出来,一个小太监早等在门口,把他请到耳房之中。
张居正进去后,房中并没有人,小太监为他倒上茶,便退出去了。他也不着急,稳稳坐着喝茶。
过了一会儿,冯保来了,一张白皙的脸上满是忧色。论年龄,他比张居正大了四五岁,但因是个不男不女的身子,加之保养得好,一张白净圆胖的脸上竟没有半点皱纹,看上去比张居正显得年轻。见张居正安坐在那里喝茶,他哭笑不得道:“哎呦呦,叔大兄,你还真沉得住气呢,知道我为什么中途出去吗?”
张居正摇摇头,道:“必然是有事。”
“当然有事儿了。”冯保坐在他边上,端起张居正给他倒的茶,动作斯文的呷一口,苦笑道:“张四维亲自到文书房,要查张集的弹章何在,孩儿们不敢自专,这才把我叫回去。”
“给他了吗?”张居正沉声问道。
“我能给吗?那弹章上一个红字没有,让他一看岂不露馅了?”冯保摇头道:“私扣奏章可是大忌讳,别说我才是秉笔,就算是掌印,也担当不起。”说着搁下茶盏道:“我跟他推说,早就送到皇上那儿了。”
“他信了?”张居正道。
“不信又怎样?现在皇上病着,难道他能去问问?”冯保得意的一笑,旋即苦下脸道:“可是这借口也用不了几天,只要下次奏对时,高胡子或者张四维一问,准保露馅。”说着望向张居正道:“这事儿,了结了吧。”
“嗯……”张居正点点头道:“过犹不及,那张集也差不多吓酥了,我让人去找找他,让他上疏请罪,就说一切都是他道听途说的,现在发现事情闹大了,深感后悔云云……只要保证不处置他,相信他会答应的。”
“太岳兄好手段,”冯保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道:“百炼钢也能化成绕指柔啊!”
“还有一事。”张居正摇头笑笑,压低声音道:“内阁送过去的奏章里,有关于刘奋庸和曹大埜的处置票拟,拟的是‘排陷辅臣,着降调外任’。”
“啊……”冯保急了,顿足道:“要这样处理,那以后别人更不敢弹劾高胡子了!”
“不错,”张居正点点头道:“高阁老打的就是‘杀鸡儆猴’的主意……”
“那怎么办?”两人商量事,基本上都是张居正拿主意,冯保照办……冯公公虽然是太监中的翰林,但比起真翰林来,还是差了不止一里。
“不要紧,我已经想过了。”张居正成竹在胸道:“把票拟内容改为曹大埜‘妄言,调外任’就不要紧了。”
“妙啊……”冯保也不是笨人,一点就透道:“这样的话,意思没有大改,但是要害地方都给改掉了……”说着他细细品味道:“不错不错,这一改,把排陷高胡子的意思拿掉了。就是说,他不是因为弹劾高拱而外调,而是因为说的话有些狂妄,证据还不够扎实;而且降级也改掉了,等于同级调动。这样应该能安人心了。”
“公公所得对……”张居正点点头,喝口茶道:“不过关口是,你这里能过了皇帝那一关吗?”
“问题不大,”冯保自信道:“皇帝病着呢,我到时候快点念,发音再含糊点,肯定听不出区别来。”说着叹口气道:“只是这次没奈何高胡子,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不要紧,这只是一次试探。”张居正淡淡道:“至少确定了,我们俩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高胡子。”
“他会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冯保有些担忧道,张居正可是自己的精神支柱,外廷奥援,要是没了他的襄助,自己肯定要被高胡子活活逼死的。
“他当然怀疑到我了,不过不要紧。”张居正摇摇头道:“高拱这人,好哄,我会设法让他以为是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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