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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六哥寻着香气来到我爹身边的时候,我爹并没有意识到可能出现的危险。
炖的啥?我六哥问。
我爹从来就不喜欢我六哥,如果他在家,基本上是不允许我六哥登门的,我六哥一来,他就虎着脸,更不允许我跟六哥来往,甚至连多说几句话都不准。我爹说,他咋不让人记恨呢,不仅害己,而且害人,他一生下来就让我损失一块半,而且为了这一块半,我还差点和你大伯把关系闹僵。这事发生在我大伯患上肝炎后的第几个年头,我记不清楚,但是我爹记得非常清楚。我爹说他那天见我大伯心情不坏,坐在门槛上张望着即将收获的庄稼,露出难得的笑容,就走过去和他说起当初去张端公那里求符的事情,说他还垫了一块半。我大伯看了看我爹,说,不是一块钱一张么?我爹说,可是那天他就要两块半,你给了我一块,还短一块半……我大伯“咦”了声,我爹就不晓得应该再咋说了,住了嘴,看着我大伯。我大伯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在心里冷笑,他说,怪事了,人家从来都是要一块的。我爹说,可能他晓得老六的事情,故意作难,要水涨船高吧。我大伯站起来,冷冰冰地抛下句,早晓得要两块半,你就不应该拿符回来,让他死算了!我爹顿时感到憋屈,说,要让他死,你又何苦那么急?我大伯回到屋里,转过身子,像丢石头一样丢了句硬邦邦的话——都是一块,你偏说两块半。我爹急了,他根本没有要我大伯还那一块半的意思,只是觉得搁在心里,亏亏的,空空的,要说出来给我大伯听听才安稳,现在说出来了,却被我大伯误解了。于是发誓说,我要是说了假话,我叫痨病害死。偏偏我大伯那时候正患着肝炎,听了他这话,以为我爹故意拿话戳他,气咻咻地说,你哪里是在要这一块半,不过是看我养了那么个东西,把家搞成这样子,笑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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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恶少 3(2)
我问你炖的啥呢?我六哥问。
你的鼻子呢?堵住了么?我爹问。
是肉。我六哥抽抽鼻子,说,我闻着了,是肉。
我爹不耐烦地冲着我六哥挥挥手,要他滚远点,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但是我六哥却只是后退了一小步,两只眼睛落在那砂罐子上。
啥时候炖得熟呢?我六哥问。
干你屁事!我爹说。
我想吃,你给我吃么?我六哥问。
给你吃啊?我爹指了指地上的一疙瘩鸡屎,说,去捡吧!
那是鸡屎。我六哥说。
你这种人只配吃鸡屎啊!难道你还想吃鸡肉不成?我爹站起来拧着我六哥的耳朵,像拎一只尿壶似的将他拎了出去。
你真不给我吃鸡肉?我六哥龇牙咧嘴地一边嗷嗷叫着,一边问我爹。
我爹没理会他,回头又往砂罐子边煨了几只破鞋子。
你真的不给我吃鸡肉么?我六哥捂着刚刚被拧的耳朵,问我爹。我爹威胁道,你如果再在外面叫唤,我就给你喂鸡屎了!我六哥住了嘴。我爹压根没想到我六哥的厉害,他以为威胁住了我六哥,却没想到很快他就遭到了我六哥疯狂的报复,这报复的结果让他现在一旦想起来,还愤恨不已。
那可是一锅鸡肉啊!我爹悲痛地叹息道。
就在我爹去拿碗筷准备先给我娘舀一勺子尝尝的那么一点时间,我六哥的报复行动就得手了。他将好大几砣鸡屎丢进了那只鸡肉翻滚香气四溢的砂罐子里,当我爹拿着碗筷出来的时候,他正用树棍一边在里面使劲搅和,一边咧嘴窃笑。
后来我爹将里面的鸡肉选出来,用清水洗了,再加水熬煮,端给我娘的时候我娘坚决不吃,不停地挥手让我爹赶紧拿开。我爹说,别说你娘吃不下去,就连我也吃不下去啊,连着清洗了几遍,还有一股鸡屎臭。
乡村恶少 4(1)
我们一直坚信,要是我六哥生在革命年代——前提是他必须学好——那么他肯定会是一个无比坚强的革命党人,必须得将所有的秘密都交给他保管,比如联络地点和暗号,还有花名册以及埋藏的武器粮食……因为就算他被反动派抓住,无论他们使用啥严刑拷打,比如灌辣椒水、坐老虎凳、钉竹签子,都不可能让他开口,让他屈服。连我爹都感叹说,我六哥那么瘦弱的一个身子,简直就是一颗坚不可摧的铁弹子,我大伯拿他根本就不可能有啥办法,尽管他后来到处寻觅治理人的手段,但是这些手段在我六哥面前却不起丝毫作用。我娘说,不管是谁,要是他养着我六哥那样的儿子,也一样会是狗咬乌龟,无处下口。
“鸡屎事件”发生后,我大伯并没有立即发作,他平静地对我爹说,你先把这个砂罐子端回去吧,我叫你嫂赶紧给你抓一只鸡送过来,得赶紧让你老婆吃上鸡肉。我爹抹了眼泪说,我不是过来要鸡的,一只鸡是小事,吃不吃不会死人,但是得要管管他,要不然像这样下去,咋得了啊……我们都是正正派派、清清白白、门风好得很的人家啊!我大伯没有理会我爹,他使了个眼神,我大伯娘就去鸡圈里抓鸡去了。我爹听到鸡叫,慌忙过去让我大伯娘把鸡放了,但是我大伯娘却不,她红着眼圈,一手擒住鸡的翅膀,一手伸进鸡的屁眼,鸡脖子一抻,“嗷”地叫唤一声,我大伯娘嗳口气说,还有蛋呢,明天早上就要下了。
鸡被抓住了,送到我大伯面前。我大伯看看我爹,问,是你杀还是我杀。我爹已经不晓得该说啥了。我大伯站起来,把鸡从我大伯娘手里接过来,拔了脖子上的毛,去厨房里拿了菜刀和碗出来,我爹还没来得及上前阻拦,我大伯手里的菜刀一晃,那血就像一根笔直的红线,垂挂在了碗里,那只鸡使劲地一蹬爪子,然后慢慢地往回缩,缩着缩着,又一蹬,蹬,蹬得笔直,再缩回来,就不动了,脑袋耷拉在我大伯手上。我大伯把鸡递给我爹,我爹不接,他又递给我大伯娘,说,你去,给弟媳炖上,别用那只砂罐子了,就在饭锅里炖吧,一样好吃。
我爹跟在我大伯娘身后,悻悻地回了屋。
我大伯坐在门槛上,抽出后腰上的旱烟袋,从怀里摸出烟荷包,把旱烟袋脑袋伸到里面装满,取出来,叼在嘴巴上,啪啪地打打火机。大伯的打火机是灌汽油用打火石的那种,非常好使,我都可以啪的一下打燃。但是这天傍晚,我大伯却接连打了三十多下,只见上面冒火星子,却不见燃火。我真担心照这么打下去,火石会很快用光,大伯应该像他以往那样把打火机甩一甩,然后再打,那样就容易打燃了。但是我大伯却始终忘记了这个环节,我上前提醒他,他才记得甩一甩,然后一打,果然就燃了。
我大伯眯缝着眼睛,望着在面前飘忽的烟雾,若有所思的样子。
突然,我大伯就像想起啥重要的事情要马上去办,忽地在烟袋嘴上使劲一吹,将烟灰吹了出去,翘起一只脚,将烟袋在鞋底上轻轻磕了磕,顺手别在后腰,站起来,开始大声地吆喝我六哥:老六,老六……
我六哥聪明,早就看出了我大伯隐藏在平静神情下的盛怒。他没敢答应,顺着墙角悄悄溜回屋里,钻到床底下,他计划牺牲一顿晚饭,等大家都熄灯睡了,再爬上床睡觉。我六哥天真地以为,等到明天清晨,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我大伯叫了一阵,没回应。我大伯就开始叫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大家都应声而出,在我大伯面前站成一排。我大伯背着手,身子微微前倾,问,你们看见了老六没有?大家都摇头。我大伯点点头,围着他们绕了个圈子,站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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