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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秦明和祝龙到十合之上,祝龙如何敌得秦明过。庄门里面那教师栾廷玉,带了铁锏,上马挺枪,杀将出来。欧鹏便来迎住栾廷玉厮杀。栾廷玉也不来交马,带住枪,刺斜里便走。欧鹏赶将去,被栾廷玉一飞,正打着,翻筋斗跌下马去。邓飞大叫:“孩儿们!救人!”舞着铁链迳奔栾廷玉。宋江急唤小喽罗救得欧鹏上马。那祝龙敌秦明不住,拍马便走。栾廷玉也撇了邓飞,来战秦明。两个斗了一二十合,不分胜败。栾廷玉卖个破绽,落荒即走。秦明舞棍迳赶将去。栾廷玉便望荒草之中,跑马入去。秦明不知是计,也追入去。原来祝家庄那等去处都有人埋伏;见秦明马到,拽起绊马索来,连人和马都绊翻了,发声喊,捉住了秦明。邓飞见秦明坠马,慌忙来救时,见绊马索起,待回身,两下里叫声“着,”挠似乱麻一般搭来,就马上活捉了去。宋江看见,只叫得苦,止救得欧鹏上马。马麟撇了一丈青,急奔来保护宋江,望南而走。背后栾廷玉祝龙一丈青分投赶将来。
看看没路,正待受缚,只见正南上一个好汉飞马而来;背后随从约有五百人马。宋江看时,乃是没遮拦穆弘,东南上也有三百余人,两个好汉飞奔前来:一个是病关索杨雄,一个是拚命三郎石秀。东北上又一个好汉,高声大叫:“留下人来!”宋江看时,乃是小李广花荣。三路人马一齐都到。宋江心下大喜,一发并力来战廷玉祝龙。庄上望见,恐怕两个吃亏,且教祝虎守把住庄门,小郎君祝彪骑一匹劣马,使一条长枪,自引五百余人马从庄后杀将出来,一齐混战。
庄前李俊、张横、张顺下水过来,被庄上乱箭射来,不能下手。戴宗、白胜只在对岸呐喊。宋江见天色已晚了,急叫马麟先保护欧鹏出村去。宋江又叫小喽罗筛锣,聚拢众好汉,且战且走。宋江自拍马到处寻了看,只恐兄弟们迷了路。正行之间,只见一丈青飞马赶来。宋江措手不及,便拍马望东而走。背后一丈青紧追着,八个马蹄翻盏撒相似,赶投深村处来。一丈青正赶上宋江,待要下手,只听得山坡上有人大叫道:“那鸟婆娘赶我哥哥那里去!”宋江看时,是黑旋风李逵轮两把板斧,引着七八十个小喽罗,大踏步赶将来。一丈青便勒转马,望这树林里去。宋江也勒住马看时,只见树林边转出十数骑马军来,当先簇拥着一个壮士,正是豹子头林,在马上大喝道:“兀那婆娘走那里去!”一丈青飞刀纵马,直奔林冲。
林冲挺丈八蛇矛迎敌。两个斗不到十合,林冲卖个破绽,放一丈青两口刀砍入来,林冲把蛇矛逼个住,两口刀逼斜了,赶拢去,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一丈青只一拽,活挟过马来。宋江看见,喝声采,不知高低。林冲叫军士绑了,骤马向前道:“不曾伤犯哥哥么?”宋江道:“不曾伤着。”便叫李逵快走村中接应众好汉,“且教来村口商议,天色已晚,不可恋战。”黑旋风领本部人马去了。林冲保护宋江,押着一丈青在马上,取路出村口来。
当晚众头领不得便宜,急急都赶出村口来。祝家庄人马也收兵回庄上去了。满村中杀死的人不计其数。祝龙教把捉到的人都将来陷车囚了,等一发拿住宋江,解上东京去请功。扈家庄已把王矮虎解送到祝家庄去了。
且说宋江收回大队人马,到村口下了寨栅,先教将一丈青过来,唤二十个老成的小喽罗,着四个头目,骑四匹快马,把一丈青拴了双手,也骑了一匹马,“连夜与我送上梁山泊去,交与我父亲宋太公收管,便来回话,待我回山寨,自有发落。”众头领都只道宋江自要这个女子,尽皆小心送去。先把一辆车儿教欧鹏上山去将息。一行人都领了将令,连夜去了。
宋江其夜在帐中纳闷,一夜不睡,坐而待旦。次日,只见探事人报来说:“军师吴学究引将三阮头领并吕方、郭盛带五百人马到来!”宋江听了,出寨迎接了军师吴用,到中军帐中坐下。吴学究带将酒食来与宋江把盏贺喜,一面犒赏三军众将。吴用道:“山寨里晁头领多听得哥哥先次进兵不利,特地使将吴用并五个头领来助战,不知近日胜败如何?”宋江道:“一言难尽!叵耐祝家庄,他庄门上立两面白旗,写道‘填平水泊擒晁盖,踏破梁山捉宋江!’这厮无礼!先一遭进兵攻打,因为失其地利,折了杨林,黄信;夜来进兵,又被一丈青捉了王矮虎,栾廷玉打伤了欧鹏,绊马索拖翻捉了秦明、邓飞,如此失利,若不得林教头活捉得一丈青时,折尽锐气!今来似此如之奈何!若是宋江打不得破祝家庄,救不得这几个兄弟来,情愿自死于此地;也无面目回去见得晁盖哥哥!”吴学究笑道:“这个祝家庄也是合当天败:恰好有这个机会,吴用想来,事在旦夕可破。”宋江听罢,十分惊喜,连忙问道:“这祝家庄如何旦夕可破?机会自何而来?”吴学究笑着,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说出这个机会来。正是:空中伸出拿云手,救出天罗地网人。毕竟军师吴用说出甚么机会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解珍解宝双越狱孙立孙新大劫牢
话说当时吴学究对宋公明道:“今日有个机会,是石勇面上来投入伙的人,又与栾廷玉那厮最好,亦是杨林、邓飞的至爱相识。他知道哥哥打祝家庄不利,特献这条计策来入伙,以为进身之礼,随后便至。五日之内可行此计,是好么?”宋江听了,大喜道:“妙哉!”方笑逐颜开。
原来这段话正和宋公明初打祝家庄时一同事发。乃是山东海边有个州郡,唤做登州。登州城外有一座山,山上多有豺狼虎豹,出来伤人:因此,登州知府拘集猎户,当厅委了杖限文书捉捕登州山上大虫,又仰山前山后之家也要捕虎文状:限外不行解官,痛责枷号不恕。
且说登州山下有一家猎户,弟兄两个:哥哥唤做解珍,兄弟唤做解宝。弟兄两个都使浑铁点钢叉,有一身惊人的武艺。当州里的猎户们都让他俩第一。那解珍绰号唤做两头蛇,这解宝绰号叫做双尾蝎。二人父母俱亡,不曾婚娶。那哥哥七尺以上身材,紫棠色面皮,腰细膀阔。这兄弟更是利害,也有七尺以上的身材,面圆身黑,两只腿上刺着飞天夜叉;有时性起,恨不得拔树摇山,腾天倒地。那兄弟两个当官受了甘限文书,回到家中,整顿窝弓药箭,弩子铛叉,穿了豹皮裤,虎皮套体,拿了钢叉;两个迳奔登州山上,下了窝弓,去树上等了一日,不济事,收拾窝弓下去。次日,又带了干粮,再上山伺候。看看天晚,兄弟两个把窝弓下了,爬上树去,直等到五更,又没动静。两个移了窝弓,来西山边下了,坐到天明,又等不着。两个心焦,说道:“限三日内要纳大虫,迟时须用受责,是怎地好!”两个到第三日夜,伏至四更时分,不觉身体因倦,两个背靠着且睡,未曾合眼,忽听得窝弓发响。两个跳将起来,拿了钢叉,四下里看时,只见一个大虫中了药箭,在那地上滚。两个捻着钢叉向前来。那大虫见了人来,带着箭便走。两个追将向前去,不到半山里时,药力透来,那大虫当不住,吼了一声,骨碌碌滚将下山去了。解宝道:“好了!我认得这山是毛太公庄后园里,我和你下去他家取讨大虫。”当时兄弟两个提了钢叉迳下山来投毛太公庄上敲门。
此时方天明,两个敲开庄门入去,庄客报与太公知道。多时,毛太公出来。解珍,解宝放下钢叉,声了喏,说道:“伯伯,多时不见,今日特来拜扰。”毛太公道:“贤侄如何来得这这等早?有甚话说?”解珍道:“无事不敢惊动伯伯睡寝,如今小侄因为官司委了甘限文书,要捕获大虫,一连等了三日;今早五更射得一个,不想从后山滚下在伯伯园里。望烦借一路取大虫则个。”毛太公道:“不妨。既是落在我园里,二位且少坐。敢是肚饥了?用些早饭去取。”叫庄客且去安排早膳来相待。当时劝二位吃了酒饭。解珍,解宝起身谢道:“感承伯伯厚意,望烦去取大虫还小侄。”毛太公道:“既是在我庄后,怕怎地?且坐喝茶,去取未迟。”解珍、解宝不敢相违,只得又坐下。庄客拿茶来敬二位了。毛太公道:“如今和贤侄去取大虫。”解珍、解宝道:“深谢伯伯。”毛太公引了二人,入到庄后,方叫庄客把钥匙来开门,百般开不开。毛太公道:“这园多时不曾有人来开,敢是锁簧了锈了,因此开不得。去取铁锤来打开罢了。”庄客身边取出铁锤,打开了锁,众人都入园里去看时,遍山边去看,寻不见。毛太公道:“贤侄,你两个莫不错看了,认不仔细,敢不曾落在我园里?”解珍道:“恁地得我两个错看了?是这里生长的人,如何认不得?”毛太公道:“你自寻便了,有时自拿去。”解宝道:“哥哥,你且来看。这里一带草滚得平平地都倒了,又有血迹在上头。如何说不在这里?必是伯伯家庄客藏过了。”毛太公道:“你休这等说;我家庄上的人如何得知大虫在园里,便又藏得过?你也须看见方才当面敲开锁来,和你两个一同入园里来寻。你如何这般说话?”解珍道:“伯伯你须还我这个大虫去解官。”太公道:“你两个好无道理!我好意请你酒饭,你颠倒赖我大虫!”解宝道:“有甚么赖处!你家也见当里正,官府中也委了甘限文书;没本事去捉,倒来就我见成,你倒将去请赏,教我兄弟两个吃限棒!”毛太公道:“你吃限棒,干我甚事!”解珍,解宝睁起眼来,便道:“你敢教我搜么?”毛太公道:“我家比你家!各有内外!你看这两个叫化头倒来无礼!”解宝抢近厅前,寻不见,心中火起,便在厅前打将起来。解珍也就厅前攀折拦杆,打将入去。毛太公叫道:“解珍、解宝白昼抢劫!”那两个打碎了厅前桌椅,见庄上都有准备,两个便拔步出门,指着庄上,骂着:“你赖我大虫,和你官司里去理会!”那两个正骂之间,只见两三匹马投庄上来,引着一伙伴当。解珍认得是毛太公儿子毛仲义,接着说道:“你家庄上庄客捉过了我大虫,你爹不讨还我,颠倒要打我弟兄两个!”毛仲义道:“这村人不省事,我父亲必是被他们瞒过了;你两个不要发怒,随我到家里,讨还你便了。”解珍、解宝谢了。
毛仲义叫开庄门,教他两个进去。待得解珍、解宝入得门来,便叫关上庄门,喝一声“下手!”两廊下走出二三十个庄客。恰才马后带来的都是做公的。那兄弟两个措手不及。众人一齐上,把解珍、解宝绑了。毛仲义道:“我家昨夜射得一个大虫,如何来白赖我的?乘势抢掳我家财,打碎家中什物,当得何罪?解上本州,也与本州除了一害!”
原来毛仲义五更时先把大虫解上州里去了;带了若干做公的来捉解珍、解宝。不想他这两个不识局面,正中了他的计策,分说不得。毛太公教把两个使的钢叉做一包赃物,扛了计多打碎的家伙什物,将解珍、解宝剥得赤条条地,背剪绑了,解上州里来。本州有个六案孔目,姓王,名正,是毛太公的女婿,已自先去知府面前禀说了,把解珍、解宝押到厅前,不繇分说,困翻便打;定要他两个招做“混赖大虫,各执钢叉,因而抢掳财物。”解珍、解宝拷不过,只得依他招了。知府教取两面二十五斤的重枷来枷了,钉下大牢里去。毛太公,毛仲义自回庄上商议道:“这两个男女放他不得!不如一发结了他,免致后患。”当时父子二人自来州里分付孔目王正:“与我一发斩草除根,了此一案。我这里自行与知府透打关节。”
却说解珍,解宝押到死囚牢里,引至亭心上来见这个节级。为头那人姓包,名吉,已自得了毛太公银两并听信王孔目之言,教对付他两个性命。便来亭心里坐下。小牢子对他两个说道:“快过来跪在亭子前!”包节级喝道:“你两个便是甚么两头蛇,双尾蝎,是你么?”解珍道:“虽然别人叫小人这等混名,实不曾陷害良善。”包节级喝道:“你这两个畜生!今番我手里教你‘两头蛇’做‘一头蛇,’‘双尾蝎’做‘单尾蝎!’且与我押入大牢里去!”那一个小牢子把他两个带在牢里来。见没人,那小节级便道:“你两个认得我么?我是你哥哥的妻舅。”解珍道:“我只亲弟兄两个,别无那个哥哥。”那小牢子道:“你两个须是孙提辖的弟兄?”解珍道:“孙提辖是我姑舅哥哥。我不曾与你相会。足下莫非是乐和舅?”那小节级道:“正是;我姓乐,名和,祖贯茅州人氏。先祖挈家到此,将姐姐嫁与孙提辖为妻。我自在此州里勾当,做小牢子。人见我唱得好,都叫我做铁叫子乐和。姐夫见我好武艺,也教我学了几路拳法在身。”
原来这乐和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诸般乐品学着便会;作事道头知尾;说起枪棒武艺,如糖似蜜价爱。为见解珍,解宝是个好汉,有心要救他;只是单丝不线,孤掌难鸣,只报得他一个信。乐和道:“好教你两个得知:如今包节级得受了毛太公钱财,必然要害你两个性命;你两个是怎生好?”解珍道:“你不说孙提辖则休:你既说起他来,今央你寄一个信。”乐和道:“你教我寄信与谁?”解珍道:“我有个姐姐,是我爷面上的,与孙提辖兄弟为妻,见在东门外十里牌住。他是我姑娘的女儿,叫做母大虫顾大嫂,开个酒店,家里又杀牛开赌。我那姐姐有三二十人近他不得。姐夫孙新这等本事也输与他。只有那个姐姐和我弟兄两个最好。孙新孙立的姑娘是我母亲;以此,他两个又是我姑舅哥哥。央烦你暗地寄个信与他,把我的事说知,姐姐必然自来救我。”乐和听罢,分付说:“贤亲,你两个且宽心着。”先去藏些烧饼肉食,来牢里开了门,把与解珍,解宝了,推了事故,锁了牢门,教别个小节级看守了门,一迳奔到东门外,望十里牌来。
早望见一个酒店,门前悬挂着牛羊等肉;后面屋下,一簇人在那里赌博。乐和见酒店里一个妇人坐在柜上,心知便是顾大嫂,走向前,唱个喏,道:“此间姓孙么?”顾大嫂慌忙答道:“便是。足下要沽酒,要买肉?如要赌钱,后面请坐。”乐和道:“小人便是孙提辖妻舅乐和的便是。”顾大嫂笑道:“原来却是乐和舅。可知尊颜和姆姆一般模样。且请里面拜茶。”乐和跟进里面客位里坐下。顾大嫂便动问道:“闻知得舅舅在州里勾当,家里穷忙少闲,不曾相会。今日甚风吹得到此?”乐和道:“小人若无事,也不敢来相恼。今日厅上偶然发下两个罪人进来,虽不曾相会,多闻他的大名:一个是两头蛇解珍,一个是双尾蝎解宝。”顾大嫂道:“这两个是我的兄弟!不知因甚罪犯下在牢里?”乐和道:“他两个因射得一个大虫,被本乡一个财主毛太公赖了,又把他两个强扭做贼,抢掳家财,解入州里中。他又上上下下都使了钱物,早晚间,要教包节级牢里做翻他两个,结果了性命。小人路见不平,独大难救。只想一者占亲,二乃义气为重,特地与他通个消息。他说道,只除是姐姐便救得他。若不早早用心着力,难以救拔。”顾大嫂听罢,一片声叫起苦来,便叫火家:“快去寻得二哥家来说话!”这个火家去不多时,寻得孙新归来与乐和相见。原来这孙新,祖是琼州人氏,军马子孙;因调来登州驻扎,弟兄就此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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