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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结局是,毕云天虽然挨了记过处分,但还是保住了县长的乌纱帽,银书记则被降职调往外县做了副书记,三年后才重新恢复到县委书记的职位,直到去年被提拔为市委常委兼秘书长。有人说,银秘书长如果不是在这件事上打了个大折扣,现在不是市委书记或市长,也至少是副书记了。
后来毕云天升任宁阳县委书记。再后来省里要在各地市配备四十岁以下的县级干部进市府班子,而这个年龄段这个级别的干部临紫市并不多,毕云天便被列入省委组织部考察对象。不想在这节骨眼上,省电视台经济频道记者悄悄闯进了县里。他们是到下面里来暗访环境污染情况的,在宁阳县已经呆了两天,县里的领导还一无所知。
原来这几年宁阳县委为搞活地方经济,大力提倡发展乡镇企业。宁阳地属边远山区,也没别的什么好发展的,就山上还有一些矿藏,一时间,小金矿小锑矿小锰矿小磺矿遍地开花。几年下来,县里国民生产总值和农民人均收入确实有了提高,但污染问题也接踵而至。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年全省乃至全国各地小矿多得很,都没什么环保措施,为什么省电视台记者偏偏相中了宁阳?原来是毕云天在使用干部时得罪了一些人,他们早就对毕云天怀恨在心,现在省委组织部又要下来考察他,他们更加不服气,又苦于别的地方抓不到他的什么把柄,就借题发挥,往省里打了电话。省电视台的记者也真是了得,两天工夫就把宁阳县域内的矿业情况摸个一清二楚,拍了好几本带子,等到县委听到风声,他们已经离开了宁阳。毕云天就是闻讯追到市里来的。可毕云天又晚了一步,他们早已经到了省城。
毕云天知道这么追下去是追不出结果的,就是追上了也不可能把他们扣留下来。毕云天在临紫市街头徘徊复徘徊,真是一筹莫展。他意识到,如果此事在省电视台一曝光,别说他进不了市政府,就是县委书记的帽子恐怕也得拱手让出去。这样的先例也太多了,不少地方官员就因为一两件不说没事,一说就可上纲上线的小事被媒体曝光而栽了跟斗。毕云天越想越气愤,越想越觉得危险,脑壳里像装了烈性炸药,随时都会爆炸。毕云天无奈地叹道,算了吧,天要灭曹,我也是没法子啊!毕云天这么哀叹着,人已经下意识地进了梅家院子。他又与那双桃花眼相遇了。他暗想,在这双美丽动人的媚眼面前,那鸟县委书记,那鸟市政府副市长又算得了什么
呢?这时毕云天才猛然想起他省城里的一个同学,他神通广大,说不定能给自己出点主意想点办法。毕云天一个电话打过去,那同学在那边说,省电视台我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我有一个哥们儿跟他们有点往来,我给你打听打听。一个小时后,他就回了电话,说他的哥们儿这两天正好在省电视台做节目,可以带毕云天去找找他。
这一回梅丽臣阻住了毕云天。她说,我听说省电视台做环保节目的那帮记者硬得很,否则他们的节目早做不下去了,你这一套恐怕管不了用。毕云天急了,说,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节目播出来?梅丽臣说,我觉得应该让他们播出来。毕云天诧异地望着梅丽臣,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梅丽臣说,我知道你们那些小矿都是土法上马,要设备没设备,要技术没技术,更不用说环保措施了,对生态的破坏自然十分严重,你这个县里的主要领导如果听之任之,以牺牲生态为代价来发展所谓的地方经济,这本身就是一种短视行为,是一种犯罪啊!
这个道理,毕云天当然不用梅丽臣来给他讲解,他在电视、报纸和其他许多场合听得还少吗?但就是怪,平时听到这些话,毕云天总是不当回事,总认为媒体和上面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不懂下情和地方政府养家糊口的难处,现在这话自梅丽臣的口中说出来,竟然一下子就把他给触动了。他望着梅丽臣那双可爱的桃花眼,没有出声,让她继续说下去。梅丽臣又说,现在国家对环保问题抓得越来越紧了,你们那些小矿迟早得关,我看你不要上省城去了,让人家把节目播出来,触一触你们县里的大小官员,使你们下决心把小矿关掉,想办法搞点别的产业。
毕云天听了梅丽臣的话,马上回去组织县里干部集体收看了省电视台的节目,然后全县干部和司法干警上山强行拆除关闭各类小矿。毕云天知道,拆了关了并不等于事情就结束了,因为矿山上的农民如果没有别的出路,你今天拆他明天建,你今天关他明天开,你又不可能天天守在山上,那还是同样解决不了问题。毕云天于是筹集资金奖励农民上山种树,又带着人上省城进北京,向林业部门申请退耕还林项目资金,让农民把力气从破坏环境转移到保护环境上来。
宁阳县因为环境污染上了电视,一下子知名度变得很高,每到一处,没有不知道宁阳二字的,毕云天把县里的做法和打算跟他们一说,大家都很支持,项目资金很快到达县里,县里又科学合理安排到乡镇,一下子把农民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退耕还林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受到林业和环保部门的高度肯定。记者们闻风而动,又到了宁阳,把他们的工作写成文章,拍成带子,在媒体一宣传,毕云天一下子美名在外。组织部门因为头次电视曝了宁阳的光,已经停下了对毕云天的考察,现在又到了下面,把他的材料整理出来,带了上去。就这样,坏事变成了好事,毕云天很快就进了市政府班子。
毕云天在心里暗暗感激着梅丽臣,到市政府就任的当天晚上就进了梅家院子,他要让梅丽臣跟他分享成功的喜悦。可当毕云天喊着丽臣两个字往里走时,屋里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他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搜寻遍了,依然没有梅丽臣的影子。毕云天预感到了什么,颓然跌坐在门槛上。以后的一个多星期里,毕云天天天往这里跑,可梅丽臣再也没出现过。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要突然离去?是厌倦了这份没有结局的爱情?还是怕影响他的前程?毕云天不得而知。
这天下午毕云天再一次推开了这道宅门。望着布满蛛网的木屋,毕云天被盈盈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他在院子里徘徊良久,好像已铁了心,不等回梅丽臣就不走开似的。就这样挨到天色已晚,毕云天还在黑暗里呆了许久,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站在街口,茫然四顾,毕云天满心都是惆怅。又不想立即就回医院去,迟疑了一会儿,想起好久都没去海叔家了,就打算去看看海叔。又想起家中还有一筒新出产的碧罗春,是绝对的真品,说不定海叔喜欢,便绕道回了一趟家。
到了海叔家,海婶到街上打麻将去了,就海叔一人在家。毕云天把碧罗春递给海叔说,这是福建朋友送的。海叔把竹筒揭开,凑到鼻子底下闻闻,连连赞道,我一闻就知道不是假货。当即就给毕云天和自己各泡了一杯。海叔举杯抿了一口,咂巴着嘴唇说,果然不错,看来云天还懂得茶道。
茶至半盅,海叔忽然望着毕云天说,云天哪,你海叔心中有愧啊!毕云天说,您一辈子慷慨为人,何愧之有?海叔说,我对不起丽臣啊,是我把你俩拆散的。毕云天说,那都是过去的陈年旧事了,何必再提它。海叔沉吟半晌,又说,云天啊,当时之所以让你俩分手,也都是为你着想啊。毕云天说,这我知道。海叔说,你知道就好,可你懂得这个中的原因吗?毕云天想了想,说,梅丽臣有一双桃花眼,这样的女人克夫。海叔笑了,说,这只是一般的说法,有道理也没道理。毕云天有些奇怪地说,这不是您当时亲口对我说的吗?海叔说,我亲口对你说的没错,我不这么说,你舍弃得了她吗?后来我知道你喜欢你上司的女儿,而且你和你上司两人的关系也不错,我就偷偷去看过这个女孩,我发现她比梅丽臣更适合做你的妻子,无论她的气质还是出身。从那时开始,我就断定,你如果能娶这个女人为妻,那你就会成功。
说到这里,海叔望着窗外那条流光溢彩的紫江,沉默了片刻,然后转换了话题说,你在医院里还好吗?毕云天说,还行,只不过天天在家里呆着发闷,有个地方可去也好。海叔说,这也许对你不是什么坏事。毕云天说,我都失业了,还不是坏事?海叔说,你前几天不是还到火车站去堵过郭宝田他们吗?毕云天说,是有这回事,郭宝田他们因为郭家冲石膏矿的事要去省里上访,是我和高志强把他们拦回来的。海叔说,前几天的雨下得那么凶,郭家冲的石膏矿几乎没有什么安全设施,雨水只要渗入矿井,我敢断定不出三个星期就会出事。毕云天说,我好像也有这个预感,当初紫东区孙麻子要我在他们申请恢复采矿的报告上签字时我就没签,后来我又提醒过雷远鸣和欧阳智,不能掉以轻心,只是他们并没放在心上。海叔说,你不知道雷远鸣和欧阳智都跟矿主有私下交易?毕云天说,有人这么议论,但真实情况如何,我这个副市长也不便去调查。海叔说,你当然没必要去调查。又说,我的意思是石膏矿如果出事,而你已经住进了医院,也就回避了不少矛盾,这就是老话说的塞翁失马了。
毕云天觉得海叔的分析颇有道理,说,照海叔的意思,我安安心心住院得了?海叔笑道,看来你并不傻,一点就通,你要把住院当做一次难得的休整机会,只要迈过这个坎儿,你很快就会有进步的。正说着,海叔屋角的电话忽地响了。海叔拿起电话说了几句,便放下电话,对毕云天说,是一个店子里打来的,要我过去看看。毕云天就站起身,说,您有事,那我走了。海叔说,你反正也没事,跟我走走吧。这样毕云天就跟海叔出了家门。毕云天想,海叔要带我到哪里去呢?
走了一小段,两人就出了紫街,进了一条小巷。小巷曲曲弯弯的,有点像电影里的迷宫。小时毕云天几乎天天跟小伙伴们在这些小巷里钻进钻出,后来读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就很少到这些地方来了。所以这天晚上,当毕云天跟在海叔后面,再次走进这条小巷时,便感到有些陌生,旧时的印象再难复现。
等两人终于走出小巷时,迎面竟是那条宽宽大大的紫江。两人不觉放慢了脚步。紫江在夜色里大大咧咧地流淌着,晃荡着倒映在水里的两岸灯火。沿岸上行,大约十分钟后,便来到人流如织的临紫广场。举目而视,不远处市委大楼上的霓虹彩灯金碧辉煌。穿过广场后,两人便走进另一条小巷,隐入一扇旧门。当即有人迎上来,把他俩带进里间。这一下毕云天大开了眼界,他眼前那个不大的丁字形玻璃柜台里摆满了金银玉器、古董珍奇、进口高级钟表以及各式各样的手机什么的,都是一些时髦而又贵重的奢侈品。
毕云天隐约意识到,这是一家没挂牌的当铺。这时,刚才带他们进来的那人从密码铁柜里取出一张写着字的白纸,递到了海叔手上。海叔眯着老眼瞧了瞧,把它递给了毕云天。毕云天一看,是一纸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列了一串典当物品的名单,比如某年某月某日纯金项链一条,当金二千一百元;某年某月某日高级手表一块,当金二万元;某年某月某日新款手机一部,当金四千五百元。如此如此,不一而足。而且每一款的后面都打了括号,里面写着死当二字。紫街也是有当铺的,毕云天知道死当是典当的术语,意即当主把东西当给当铺后,不会再赎回。
毕云天也不知海叔要他看这份清单的意思何在,把清单退还给他,海叔又还给了原来那人,说,这单子和单子上面的东西都要留着,没有我的话不能处理,以后我会有用场的。然后跟他去了里间。毕云天就在外面等着,一边想,海叔今天不是叫我来学典当业务的吧?低了头去看柜台里的当品。
离开当铺后,海叔才告诉毕云天,这家当铺是他开的,已经开了好些个年头了。毕云天说,您在紫街不是已有好几家当铺么?海叔说,紫街哪有这里码头好?既隐秘又与市委等大机关比邻,回头客多。毕云天略有所悟道,您是在做那些官员的生意?海叔说,你终于明白了。毕云天说,以前怎么从没听您说起过?海叔说,我能随便说吗?我要保证顾客的安全,说多了吓着人家,今后谁跟我做生意呀?海叔还说,这个铺子也不挂我的招牌,也没人知道是我毕某人开的,我白天从来都没来过。
第七章
这天晚上高志强跟他的老上司晏副书记通了一次电话。此时郭家冲石膏矿塌方死人的消息还没传到高志强这里。这段时间高志强满脑子里装的全是牛副书记说过的关于文书记要去中央党校学习的话。他隐隐觉得牛副书记对他说的那句话一定有什么特殊含义,只是他一时还没有把它完全参透而已。现在看来临紫还没有谁知道这事,高志强没听到任何风声。高志强注意观察了一下文书记,他好像也浑然不知。高志强暗想,去中央党校学习的领导干部一般会有两种结局,一种是被重用或调动,到中央党校去充充电,好适应新的岗位;另一种纯粹是交出位置,或靠边站或退居二线,去中央党校过渡一下,好让思想及时转过弯来。高志强觉得对文书记来说,第二种可能性不大,他可说是年富力强,又是全省十多个地市书记中任期最长的一个,好多跟他同届甚至后一届做书记的都上去了,惟独他还留在临紫市,省委如果就这样让他下去,实在说不过去。那么就是第一种可能了,先让他去中央党校学习一段,然后再到更重要或更高的岗位上去。
想到这里,高志强的脑壳就涨了一下。那是一种血液忽然加速了流动直上脑门的感觉。莫非牛副书记有意让他高志强接文书记的班?但旋即高志强就否定了自己的设想。这样的可能性也太小了点,市委书记这个位置可不是随便哪个想上就上得了的。一般来说市委书记都是省委从省里和外面选派来的,几年后如果没有什么变故以后一般都会进省班子。就是要在本市几个副书记里产生,也只有做了市长的第一副书记的份,至于其他的副书记简直没有可能。再明显不过的是雷远鸣已做了多年的市长,他资历深,又是省委组织部严部长的人,如果文书记走人,要在临紫市产生书记,放着雷远鸣不提,而越级让他高志强先上,严部长会答应吗?高志强还听
说中组部就要来考察严部长了,他很可能升任管党群的省委副书记,省委领导包括童书记和牛副书记在内,谁敢置严部长的意见于不顾?高志强想,是呀,省委就是有意要提拔你高志强,也不可能这么大胆,至少也得先让你上了市长的台阶再说,这样才显得水到渠成。也许省委会让雷远鸣做书记,让自己任市长。这种可能性应该说还是比较大的,自己毕竟是党群副书记,按过去的惯例也应该这样安排。假设是这样的话,那么牛副书记把自己喊到黎西去,神秘兮兮地将文书记去中央党校学习的事透露给自己,又显得多此一举。高志强觉得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高志强决定给晏副书记打一个电话,看他对此是什么想法。不想晏副书记电话里第一句话就是,你还记得给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打电话?搞得高志强一时竞不知说什么才好。但晏副书记接着就笑了,说,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很忙。闻言高志强才松了一口气,说,几次要给您打电话,白天没有清净的时候,晚上也是很晚才归屋,知道您有按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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