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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脸了,又何必为这张烂脸,让父母受罪?
二哥为我的决定吁了一口气:“别假装潇洒了,我知道你不好受,不过,换了我也会这么做。喂,你澳洲的同学做哪一行的?”我支吾说:“啊,他是搞娱乐业的。”二哥点头说:“嗯,难怪,你们是同行。他要是回国内发展,你也帮得上忙,到时说不定有机会报答他。”肖露露编的谎话实在高明,既不暴露自己,又让我解释起来合情合理。我附合道:“是啊,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二哥攀我的肩笑说:“你说话越来越有哲理了。走吧,爸醒了,开口就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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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了,天高云淡,风开始带来丝丝凉意。我绻缩身子,坐在候机大厅外的台阶上,嘴上的烟几次被风吹灭,我锲而不舍地一次次重新点燃。
我害怕坐飞机,坐了无数次一样害怕。但是,今天我突然不害怕了,甚至希望我搭乘的这趟飞机途中坠毁。安检如果能检查到旅客的心思,肯定不让我登机。
“前往海口的旅客请注意,请马上接受安全检查,尽快办理登机手续,飞机将准时起飞。”
机场广播催促了,我岿然不动。我也闹不清我是不适合坐飞机,还是不想走、害怕走?上一次离开省城,以父母双双住院告终,这一次离开呢?老天爷作弄,又把我踢回起点,没有路的起点,何去何从由你自己挑。我越来越发觉我少有主见,或许身边从不缺为我拿主意的人,以至于养成少自作主张的惰性。小时候有父母哥姐、长大后有肖露露、到海南又有麦守田,我还拒绝了许琴,毕竟,她的主张和我的想法相去太远。其他人,父母哥姐是强制做主,麦守田整个在骗我,想来想去,惟有肖露露是从我的角度出发。我平生只为自己做一次重大抉择,那就是学艺,应该说是成功的。
我的思维突然间支离破碎,脑子变成了一部失控的机器,我需要时间整理维修,最好有人醍醐灌顶、有老师指点迷津。
费加罗咏叹调的音乐响了,我莫明其妙地激动起来,飞快从地上站直身,摸出手机拿在手中,久久才放到耳边。
“我刚下飞机,到乌鲁木齐了!”来电的是沈晶,她的声音很愉悦,“谢谢你,你说的对,我不想再嫌钱了。我赚够了,剩下的,让老公去赚。哦,你父母好了吗?”
我有点失望,正正经经祝福她,告诉她我父母已经好了,又扯了几句闲话,想快点挂断。估计她在走出机场的路上,嘴巴兴奋地说个不停,我耐着性子听她讲。
“我男朋友接我来了,再见!有机会到新疆来玩。”
沈晶终于挂断了,我又有点失落。我知道和她不可能再见了,即使去新疆她也不会再见我。不过,她是听从我的主张,提前回新疆的,接完这个电话,感觉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受过我影响的人,不止沈晶一个。远的有玉米子、苏柳、宜佳,近的有许琴、老洪、江媚眼,用老人的话说,是修阴功,我父母这一次能够死里逃生,说明我可以救赎,还不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老爹、老娘搬到高干病房后,明显好转。不管什么伤病,三分治疗,七分护理这个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在“难民营”,根本没有任何护理可言,希望只能寄托于医生的妙手回春。我不敢说,高干病房使富人或领导人比穷人和普通百姓更长寿,至少对我老爹、老娘是起作用的。通过多次会诊一次手术,老爹再也没有出现昏迷现象,每天比我们还要精神,霸着电视看体育频道,不是护士强制关机,他能看通宵。一个月后,他可以生活自理了,整天嚷嚷出院。老娘也奇迹般好转,虽说不能恢复如初,但柱拐杖走路已不成问题,医生说,拐杖也有希望扔掉。
我不要脸看来是值得的。不过,这一期间,我却度日如年,有点怀念在“难民营”的日子,那时,心无旁骛,只想侍候好父母,恨不得代他们忍受痛苦。搬到高干病房不同了,护士小姐二十四小时轮值,我和哥姐除了陪伴老人说话解闷,或听他们发发脾气外,别的什么也不用操心。大哥和姐姐干脆回去上班,剩下我和住省城的二哥,照样无所事事。我无聊得呼朋唤友,每个周末拉队到艺术学院踢球,还经常跟老同学、老朋友醉生梦死,但我害怕有人问我,做什么工作?到省城有何贵干?第一个问题我答不上,第二个问题倒理直气壮:“陪父母治病!”我是讨厌忙碌,但真正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人,那是非常恐怖的。我最大的烦恼,就是自暴自弃不够彻底,又开始为将来该干什么,冥思苦想、劳精费神。如果离开省城,我去哪呢?有时,甚至希望父母好得慢一点,以便得到一个响亮的借口。
“雷叔,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老洪真的从海口来探望,“你们二老放心,小山跟我们合伙的酒店,生意好得很,最多一两年,咱们把医药费全部还给那位外国同学。等你们全好了,叫小山接你们到海口去,那边空气好、绿化好,人也不多,最适合休养,外国的领导人也常去呢!”
老洪不是一个人,还带来腆着大肚子的江媚眼,两人的嘴巴能说会道,你一言,我一语,煞有介事把我说成他们新酒店的股东,我有苦说不出。如此一来,老爹、老娘才放心我借“外国同学”的钱,不再闹提前出院。两人离开后,老娘问我:“小洪的老婆,不是剧团那个姓江的破……”江媚眼在怀城臭名远扬,我点点头,老爹说道:“破鞋又怎么样?只要能修好,照样可以穿。我那双皮鞋修好后,穿到现在也没丢呢!”他的话,老洪听到,一定感激涕零,我书呆子二哥听到,又要说有哲理了。
随着时间推移,探望的人越来越多,有厂里的,有怀城的,还有哥姐的单位同事,连吕大嘴这厮趁出差机会也来了。许琴又来过两次,她那位男朋友像保镖一样紧紧跟随,每次和我说的话不超过三句。人来人往,老爹、老娘不再感到寂寞,每天都开开心心。然而,肖露露再没有出现,电话也没打一个。宜佳倒是给我打了个电话,解释说自己在外地跑业务,抽不开身。我听得出她在说谎,估计是肖露露下令,不许她到医院来。不过,有一个人来探望,让我大感意外。
“我听说姓雷,又是怀城的,马上想到是你家老爷子。”
张南生站在眼前,吓了我一跳。听他解释说,他在北京干了不到一个月,就给省城的一家大报拉了回来。前几天,我老爹见义勇为的事迹传到这家报社,来了两个记者要采访,我和哥姐当然拒绝,老爹想出名就不会挨这几刀了。他是编辑,记者回去后,无意跟他聊起,所以他来了。
带张南生看过父母,我和他少不了要去喝上几杯小酒。我打算在医院附近随便找个餐馆,他却把我拉上出租车,来到市中心一家高档酒楼里。我说:“你当编辑发财啦?”他认真地道:“你请客!”他好像不高兴,我给他弄得难为情。
酒过三巡,张南生打开话匣:“那天,在我家,临睡时,我跟你说了一句话,还记得吗?”我当然记得:“你说,我虽然是演员,但演技不如你。我心服口服,怎么不记得?”他缓缓摇头:“不是这样的,我错了,演技你照样比我强。”他的态度相当严肃,不是开玩笑。我很奇怪:“干吗突然提起此事?”他又是大摇其头:“有次,我们报道一家民营企业,这家公司从经营模特开始,发展到艺术教育,接着涉足房地产,一步一个脚印,三个项目最后都成了全省名牌。更难得的是,这家公司的创办人,是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其中一人,当时还是大学生,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他没说完我就知道了,我反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他长叹一声:“唉,我以为我放弃名牌大学、放弃大城市、放弃优越的工作,故意制造新闻,跑回老家沽名钓誉,已经隐藏得够好了!现在看来,和你相比,天差地远,我那点演技算得了什么?蒙我们村的农民、蒙记者、蒙当官的可以,你却骗过了所有人。谁能想到,一个小地方剧团的演员,居然是坐拥千万的富翁?而且,至今也没人知道你的目的何在?你说,你的演技是不是比我高明?你说,你该不该请我吃这顿饭?”
如果在父母转到高干病房之前,他跟我这么说,我一定以为他吃错药了。而现在,我无法解释,一笑置之,我真希望我有什么崇高的目的,可惜我没有。自斟自饮了一杯后,我说:“我只想在台上演出,从没想过在台下演出。”
“你内疚了吧?”张南生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也内疚,我是夜里偷偷离开村子的,在北京那一段时间,我认为我是一个大骗子。不过,现在我想通了。”他手指酒楼外拥挤的行人,“你看,这么多人,表面上没多大区别,但他们是不同的,有的是清朝的,有是民国的,有的是反右四清时期的,有的是文革的,真正二十一世纪的人,恐怕不到三分之一。我做戏,骗不了这三分之一,但还是能骗过大多数,而且,这个大多数绝对接受我,不会认为我是骗子,我只不过把一部分人拉近二十一世纪。我的方法是投机,可我强过那些指责我,且自以为是的精英,他们不屑与我为伍,永远居高临下,仅仅把落伍的大多数当写文章的内容,或挑战政治的工具,从不打算为这些人做点实事。看看电视上、报刊上,春风得意的精英们,满嘴‘弱势群体’,把自己打扮成‘弱势群体’的代言人,其实,恰恰是他们造成了‘弱势群体’的产生,他们才是真正的欺世盗名之辈。所以,我现在问心无愧了。”
张南生的慷慨陈词,与我“扮演”的那位“韦公子”惊人的相似,尽管他不是高干子弟,但他何尝不是以精英自居?我讨厌精英,所谓精英,不管是政治、经济、学术、各行各业的,身上总带有浓厚的权利色彩,和当官的是一丘之貉,都是为了控制别人,方式不同而已。跟我同甘共苦、同床共枕三年的人想控制我,我也不答应,何况是可恶的精英了。他不内疚的经验,我无法借鉴,相反,发现与精英坐在一起,我的酒再也喝不下。
告别时,张南生说:“你变深沉了。”我说:“我在演戏。”,以后,我没再跟他联系。
转眼三个多月过去,医生同意老爹、老娘出院了。大哥、大嫂开来一辆车,把他们接回家赡养。我在省城的使命结束了,昨天,老爹临走前对我:“好好回海口打理酒店,不用着急,我死之前你能还清这笔债,就是我们全家的伟大胜利。”
老爹的话提醒了我,应该去干什么?我要回海口,不是去打理酒店,而是货真价实把美食城买下来。肖露露按“商业原则”给我的卡,买下十个美食城都绰绰有余。张南生说的对,我是个富翁,虽然我自己从没意识到。小时候,我在厂里捡到十块钱,请了几个同学,痛痛快快喝了一次汽水。我老爹知道后,差点打烂我的屁股。当时,十块钱非同小可,工人阶级又开始走下坡路,失主不难找到。老爹把我当小偷处理,他赔了人家的钱,还要我上门赔礼道歉。有了这次教训,我后来成了拾金不昧的好学生。肖露露给的卡让我想起那十块钱,可是,我既然用来给父母治病了,为什么不能花在别的地方呢?反正不要脸了,最多被她看成烂人一个,大不了,永远不再见她。
我订了去海口的机票,只在省城多停留一晚,千不该万不该给宜佳打电话,我想跟她道别,谁知不到十分钟,她就出现在我面前。
“我接你回来的,当然要送你。”宜佳要送我去机场。美女相送,我还能怎么说?见了她那辆的进口车,我还手痒痒,主动坐上驾驶座。
开车上路,我问道:“李梅现在怎么样啦?”模特们去医院探望我父母,没见到李梅,当时,也没心思打听。宜佳说:“你不知道呀?李梅前年去了澳洲,她和小玉结婚了,去年生了个女孩。”我和玉米子几年没联系了,在剧团收入太低,哪敢跟他打越洋电话,去了海口又把他的电话号码丢了。不过,我还是为他高兴:“这小子,真的说到做到,他们不打算回来当海龟了吧?”宜佳道:“谁说的?小玉还要读研究生,李梅说等他毕业就回来。其实,小玉每年都回来一两次,倒是你,好像把我们都忘了,电话也没一个。”
话题转向我了,我后悔打听李梅,还不如瞎扯一下省城拥挤的交通,或聊一些明星绯闻也好。我点燃一支烟,故作轻松地说:“我要是有一辆这样的车,肯定天天来看你,就怕你男朋友吃醋。”宜佳斜眼看我:“这辆去过怀城,还不止一次,有时一个月就跑几趟。”我心跳加快,很不自然地笑笑:“你、你不是开玩笑吧,你、你去怀城干什么?”以前我就发觉她有暗恋我的倾向。她却说:“是啊,我去怀城干什么?这是公司的车,本来我也不知道有人经常开去怀城。碰巧有一次,大概是前年吧?那人喝醉了,非要开这辆车,我怕她出事,想把她送回家,她却逼着我开去怀城,路上,她跟我说,她每个月都去怀城看戏。那晚,我们十一点多到怀城,戏早就散了。她不肯回去,叫我把车停在怀城剧团大门外,静静地坐着。没多久,你、你跟一个女的出来了,她说,她要看的戏才开始。我们悄悄跟在后面,你把那女的送进一所学校才……喂,右转,你看路呀,到机场了!”
我机械地把车拐进机场路口,停在候机大厅门外。宜佳接着说:“这两年,你不知道跑哪去了,那人再也不用这辆车,她一直开那辆又老又破的雪铁龙。”我又点燃一根烟,冷笑道:“哼,我果然逃不出她的掌心,是她叫你来的吧?”宜佳冷漠地白了我一眼:“那天和她去医院后,我再也没见过她。算起来,我将近一年没看到她了,要不是你来,估计她也不会露面。”我大感意外:“她这种胸怀大志的女强人,怎么可能扔下公司不管,你跟我开什么玩笑?”宜佳认真地说:“我不开玩笑,你说的对,她早就扔下公司不管,她说做得不开心了,再做下去也没意思。现在,路阿姨当头,我负责模特和艺术学校。开始她又回到少年宫当义务辅导员,后来,什么也不干,整天去旅游。”
我无话可说了,默默抽烟。宜佳盯我半响,突然哭了:“雷哥,你知道吗,苏柳听说你在这,想回来看你,我不让她回来,也不许她给你打电话。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和肖姐成这个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我受不了女人哭,扔掉烟头,提行李下车,宜佳跟我再见我也不回头,待她开车走远,我一屁股坐到台阶上。
在候机大厅门外,吹了一小时风,非但没感觉冷,反而浑身燥热。我突然发现,我是一个胜利者,五年前我离开,不管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不过是为了跟一个女人赌气,这场漫长的赌气,好像是我赢了。既然我赢了,为什么还要离开?我知道,我这么认为非常窝囊,但这个结果,确确实实是我想要的。尽管有时候,我并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五年来,我在台上演出、台下演出,观众越来越少了,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或许,我的演出也只为了一个人,而这个人似乎在等待我谢幕,把我带回真实。演出早就应该结束,就看我怎么谢幕?
我在手机上,重重按下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你好!”
听到这声“你好”,我回了一声叹息。她真的在家等我,从她的呼吸我能感觉到她知道是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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