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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扬古还是不睁眼,仍然只答应了一声“嗯”。
康熙不由得偷偷地笑了一下。他看明白了,那户部司官分明是不想再说了,可是飞扬古半睡半醒地只管“嗯、嗯”地答应,闹得那司官没办法。话出口了,又不能不说下去,只好耐着性子,看了这满脸睡意的一品大员,一等侍卫和统兵大帅,把各地屯军、屯粮的情形,一笔一笔地报来。
等他说完,飞扬古却突然坐直了身子,脸上睡意全消,显得神情焕发,他冷冷一笑说道:
“诸位,你们少在我这儿打马虎眼。告诉你们,台湾已经收复,西北即将用兵。不管皇上派谁为将,仗怎么打法,但我古北口之兵,是朝廷必然要用的。你们用不着和我兜圈子!”说着便把全国十八个行省屯田数目,一口气地说出来,“哼哼,你们刚才报的数目中,少了四千八百七十四万一千五百二十一亩!而我古北口的屯田数目,你却有意多报了一千四百一十一亩。照你们这样办差,要去前线带兵,当兵的非哗变不可!”
飞扬古不慌不忙,不气不恼,却把全国的屯田数目,报得如此详尽,大到千万、百万,小到一亩二亩,有整有零,一字不差。康熙在外边听得又惊又喜,再看那几个户部司官时,一个个满头大汗,吭吭哧哧的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了。
康熙兴奋地拉穆子煦回头就走,穆子煦愣了:“哎,主子爷不是要来见飞扬古的吗?”
“哎——还见什么,这不比当面谈更好吗?嗯,飞扬古这奴才,行!”
却说李光地急不可耐地想进上书房,绞尽了脑汁,操碎了心,可是,他邀功心切,却办了几件很不该办的事,头一件,是母亲死了隐丧不报,使自己的“道学先生”的假面具,暴露无遗。第二件是与高士奇联名上折,保下了张伯年,重新挑起搁置了两年的南京科举舞弊案。他本来是想借此打倒明珠的,不料,张伯年的供词,却把葛礼、索额图都牵连了进去,这么一来,把自己的老师索额图也得罪了。
李光地太自信了,他以为明珠一扳即倒,却不知,明珠在朝廷各都院和内务府里,都安插了密探,消息灵通着呢。李光地弹劾明珠的奏折尚未写好,明珠就率先发难了。
在京官之中,如果某人受到皇恩,升了官、晋了职,贺喜送礼、请客、吃饭,都是常事。这回,李光地因力主出兵台湾,立了大功,晋升为文渊阁大学士,明珠就借了这个机会,撺掇京官们闹着要李光地请客。李光地当然不好拒绝,便在家里大摆宴席,把明珠、高士奇、索额图以及各部尚书、司官全都请来。这些官员们的轿子,把一条胡同全都塞满了。大厅里更是张灯结彩,布置一新,真个是宴席丰盛,灯红酒绿。
酒过五巡,明珠突然笑着说话了:“光地兄此次力排众议,坚决主战,果然是见高识远,不同寻常。难得圣上如此器重如此恩赏,真是可喜可贺呀。要说嘛,这席酒应该咱们大伙请光地兄才对,今天反倒来讨扰了。只是,咱们这一大帮人在这儿吃闷酒,也大乏味了吧,光地兄,把府上的戏班子叫出来唱一出如何?”
李光地前后照应客人,正忙得不可开交,一听明珠这活,赶快申明:“哎呀呀,明相取笑了,小弟一介书生,只知读书,别无他顾,既养不起戏班子,也嫌他们闹哄得慌,今儿个倒多有得罪了。”
“哎——这有什么。来人哪,传我的话,叫我府上的管家去请一班唱曲的来,告诉他不要人太多,要好的。”
明珠府的管家去了不大会儿,便领了一个中年妇女和两个孩子进来。那妇女抱了面琵琶,低着头走进客厅,向上面轻施一礼,便坐下来,轻轻地调好了弦,唱出四句开场诗来:
河光清浅月黄昏,琥珀彩润酒满樽。
宛转柔情人将醉,这般时节最销魂。
琴音清脆,歌喉宛转,立刻博得满堂喝彩。高士奇大声叫好,索额图鼓掌大笑,明珠从怀中掏出来一个赤金的戒指,“叭”的扔了下去:“唱得好,这个赏你,给我好好唱,待会儿李大人还有重赏呢。”
李大人?李大人早傻眼了。从这仨人一进门,李光地就认出来了,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当年在青楼妓院里相好的那位李秀芝。两个孩子,也正是她李秀芝为李光地生的两个儿子。此刻,听明珠这么一敲打,李光地只觉得头“轰”的一下,脸变得煞白,简直就要晕倒了!
明珠看也不看李光地,仍在催促着:“唱啊,唱下去!”
李秀芝起身谢了赏,命两个孩子,一个吹萧,一个击板,她自己手抱琵琶,边弹边唱,唱出了这么一个故事:昔年福建耿精忠叛乱之时,一个青楼妓女搭救了一位落难公子,帮助他躲过了兵灾。两人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对天盟誓,永不分离。不料,战争一完,那位公子却一去不返,音信皆无。他们母子三人,历尽艰辛,方才来到京师,可是,孩子的父亲却不肯相认。她一直唱得珠泪滚滚,泣不成声,才突然停住了。哽咽着又吟出一首诗来:
弹出哀弦放玉筝,停歌挥泪诉平生。
谁怜薄命伤心语,似听花间莺啭鸣。
大厅里欢歌笑语,交杯换盏的喧闹声,突然停止了。众人都被这妇女唱的悲惨故事和那似有所指的语言惊得彷徨四顾。不知所指。这里面,最聪明的是高士奇。他把李秀芝的词从头到尾连起来一想,再看看一旁呆若木鸡、面色苍白的李光地,马上就明白了,哦,原来如此啊!但他也知道,要当面点破,就得罪了李光地,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大声笑着称赞:“好好好,词编得好,唱得也好。可惜熊赐履老夫子没来,不然的话,把最后这首诗稍稍润色一下,拿到翰林院里,也能得个彩头。”
明珠既不理会高士奇的玩笑,更不看李光地的神色,却对李秀芝说:“这位女子,听你的唱词,好像有什么冤屈。本部堂职在中枢,你不要怕,如实讲出来,自有人为你做主。”
李秀芝偷眼看了一下李光地,吞吞吐吐地说:“奴家……不敢说。只求各位大人,为奴家做主,不要让那个狠心的人加害奴家的两个孩子!”
明珠阴森森地一笑:“哼,在坐的有三位上书房大臣,上头还有皇上,谁敢加害你们母子,他不想要脑袋了吗?”说着,明珠回头对李光地一笑:“光地兄,这母子三人,真可怜哪!你说,是吗?”
李光地猝不及防,被明珠这么一问,竟然无言可对,愣了好大一会,才强自镇定下来,苦笑着说:“啊?哦,是啊,是啊。唉,战乱之中,什么事儿都有,难免哪……”
明珠突然脸色一变,恶狠狠地说道:“光地兄所言,确是实情,但是天理不可泯灭,人情不能欺侮。我明珠既在中枢,对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决不能置之不问!”
李光地强自镇静,随声附和着:“是啊,是啊,我们道学之中,最讲究的就是天理人情……”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索额图也看出门道来了,哦,原来今天明珠导演的是“包龙图和秦香莲”的故事。面前这母子三人,大概就是当年靳辅带进京来的李光地的小妾和儿子。唉,李光地呀李光地,你连个招呼都不给我打,就去和高士奇合伙搭救张伯年,闹得我在皇上面前,几乎下不来台。好嘛,这回让明珠把你给整住了吧。哼,那天,我是怎么叮嘱你的,明珠不好斗!你自作主张,自讨苦吃,让明珠抓住这个把柄,大做文章,先发制人,当着这么多京官的面,我看你怎么收场?可是,转念又一想,不行,这个亏,李光地吃不起啊。母亲病故,热丧期间就结交青楼妓女,已经可以让李光地这个道学先生身败名裂了。而且,李秀芝舍命相救在前,李光地忘恩负义于后,又狠心抛弃亲生骨肉,让他们流落江湖十几年,受尽了人间苦难,这三条罪加在一块,只要明珠一动本参劾,一百个李光地也得倒台。嗯,看来,明珠这一手下得可真够狠的。他把李秀芝母子悄不言声地藏了几年,为的就是今日向李光地发难,一下子就把李光地搞臭了。唉!不管怎么说,李光地总算我的学生,我不能让他栽倒在明珠手里,也不能让明珠太得意了。想到这儿,索额图出来说话了:
“光地,好歹我们有师生之谊,你听老夫一句话:如果真是你的夫人和孩子,你就认下来吧。”
明珠见索额图出场了,知道再僵持下去,仇结得会更深,反正让李光地当众出丑,不敢再参他明珠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便要见好收场,于是不软不硬地又加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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