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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要与特使一起还国,面见陛下!”“依据法度,蒙公此请,在下不敢从命。”“阎乐,要在九原乱命,汝自觉行么?”蒙恬冷冷一笑。“在下奉诏行事,绝非乱命。”
“好个奉诏。”蒙恬面色肃杀,“唯其无妄,足下何急耶?”
“蒙公业已亲自验诏,此说似有不妥。”阎乐见扶苏仍在哀哀哭泣,实在吃不准这位最是当紧的人物作何应对,一时不敢对蒙恬过分相逼;毕竟这是九原重兵之地,扶苏更是声望卓著的皇长子,若扶苏也强硬如蒙恬,要挟持他南下面见皇帝陈情,阎乐便想脱身都不能了;那时,阎乐是注定地要自认晦气了,一切美梦都注定地要破灭了……
“蒙公,不需争了。”此时,扶苏终于站起来说话了。
“长公子……”阎乐捧起诏书,却没有再说下去。
“扶苏奉诏……”扶苏木然地伸过了双手。
“且慢!”蒙恬大喝一声,一步过来挡住了扶苏。
“蒙公……我心死矣!……”扶苏一声哽咽。
“公子万莫悲伤迷乱。”蒙恬扶住了扶苏,肃然正色道,“公子且听老臣一言,莫要自乱方寸。公子思忖:皇帝陛下乃超迈古今之雄主,洞察深彻,知人善任,生平未出一则乱国之命。陛下使你我率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修筑长城,此乃当今天下第一重任也!陛下若心存疑虑,你我岂能手握重兵十余年耶!诏书说你我无尺寸之功,能是陛下之言么?更有一则,天下一统以来,大秦未曾罢黜一个功臣,陛下又岂能以些须之错,诛杀本当作为储君锤炼的皇长子?岂能诛杀如老臣一般之功勋重臣?今日一道诏书,一个使臣,并未面见陛下,安知其中没有异常之变哉!……公子当清醒振作,你我当面见陛下!若陛下当面明白赐死,老夫何惧哉!公子何惧哉!若陛下万一……你我之死,岂非陷陛下于昏君之境哉!”
“父皇罪我,非一日矣……”扶苏哽咽着,犹疑着。
“蒙恬!你敢违抗皇命么!”阎乐眼见转机,当即厉声一喝。
蒙恬一阵大笑,戟指高声道:“特使大人,老夫之功,至少抵得三五回死罪,请见陛下岂容你来阻挡?来人!扶监军皇长子回归行辕!”司马卫士们一声雷鸣般吼喝,立即风一般簇拥着扶苏出了驿馆庭院。蒙恬转身冷笑道:“老夫正告特使大人,近日匈奴常有骚扰劫掠之举,特使若派信使出城,被胡人掳去泄我国事机密,休怪老夫军法无情!”一言落点,蒙恬腾腾大步去了。阎乐擦了擦额头冷汗,长吁一声,颓然跌坐在了石阶上。
蒙恬扶苏回到幕府,扶苏只一味地木然流泪,对蒙恬的任何说辞都不置可否。蒙恬无奈,只有亲自带着司马护卫将扶苏送回了监军行辕。蒙恬做了缜密的安置:在行辕留下了唯一的太医,又对护卫司马低声叮嘱了诸多事项,严令长公子身边不能离人,若长公子发生意外,行辕护卫将士一体军法是问。诸般安置完毕,蒙恬才踽踽去了。
当夜,蒙恬踟蹰林下,不能成眠。
反复思忖,扶苏似乎是很难振作了,要扶苏与他一起南下也似乎是很难付诸实施了。而若扶苏一味悲怆迷乱,蒙恬一人则孤掌难鸣。蒙毅没有只字消息,国中一班甘苦共尝的将军大臣们也没有只字消息,交谊笃厚的丞相李斯也没有只字消息;一国大政,似乎突然将九原重镇屏蔽在坚壁之外,这正常么?绝不正常!如此情势只能说明,咸阳国政确实有变,且不是小变。而变之根基,只在一处,这便是皇帝果真如齐桓公那般陷入了病危困境,已经没有出令能力了,否则,任何人不能如此乖戾地颠倒乾坤。当此情势,蒙恬反复思谋,自己手握重兵,决意不能任这班奸佞乱国乱政。蒙恬将国中大臣们一个一个想去,人人都是奋发热血的功勋元老,没有一个可能乱国;毕竟,乱国者必有所图,这些重臣果然乱国,其结局只能是身败名裂,重臣们岂能没有如此思量?尽管,蒙恬一时无法断定谁是目下变局的轴心,然有一点似乎是明白无误的:至少,皇帝陛下在某种势力的某种聒噪之下,一时暴怒失心了。当年的秦王嬴政,不就是因了疲惫过甚烦躁过甚之时,被嬴秦元老们鼓噪得发出了荒诞的逐客令么?因太后事连杀七十余人,以致谏者尸身横满大殿三十六级白玉阶,不也是秦王抑郁过甚暴怒过甚么?再想起当年扑杀太后与嫪毐的两个私生子,攻灭赵国后的邯郸大杀戮,每次都是皇帝在暴怒失常下的失常决断。也就是说,皇帝不可能没有失心之时,虽然极少,然毕竟不是永远不可能。几年来,皇帝暗疾频发,暴怒失常也曾有过几次,包括突然掌掴扶苏那一次;据蒙毅说,尤其在方士逃匿之后,皇帝病况愈加反复无常,时常强忍无名怒火郁闷在心;当此情形之下,皇帝也确实可能一时失心而做出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荒诞决断。是的,此等可能也是必须想到的……
“目下情势,以先行复请为急务,后策另行谋划。”
终于,蒙恬在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了头绪。扶苏业已悲怆迷乱,不能指望他做主心骨了;相反,倒是要立即着手保下扶苏性命;只要扶苏不死,便一定能清醒过来,而只要扶苏清醒,则大局便一定能够扭转过来。对此,蒙恬深信不疑。毕竟,扶苏的品格才具声望,无一不是天赋大秦的雄杰储君。唯其如此,便得立即复请,在复请之中等待转机。复请者,就原本诏书再度上书申辩,以请求另行处置也。复请之可行,在于特使无法陲拦,纵然特使阻拦,蒙恬也可以强行为之;譬如大臣在法场高呼刀下留人,而后立即上委请求重新勘审,而行刑官难以强行杀人一般。如此谋划之要害,在于震慑特使阎乐,使其不能相催于扶苏。而这一点,蒙恬更是放心。不需蒙恬自己出面,只要一个愿意出去,有着拼死护卫统帅传统的老秦热血骑士,是决然不会给阎乐好看的。倒是蒙恬要再三叮嘱这些骑士,不能越矩过分。在复请之间,既可等待扶苏清醒,又可与王离秘密谋划后续重大对策。也就是说,先复请保住扶苏,再谋划后续应对,不失为目下妥善对策。
四更时分,蒙恬踏着秋霜落叶回到了书房。
提起大笔,思绪翻涌,蒙恬止不住的热泪洒满了羊皮纸——
复请诏命书
老臣蒙恬启奏陛下:长城合龙大典之日,突逢特使捧诏九原,赐老臣与监军皇长子扶苏以死罪自裁。皇长子悲怆迷乱,老臣莫知所以,故冒死复请:臣自少年追随陛下,三十余年致力国事效命疆场,深蒙陛下知遇之恩,委臣三十万重兵驱除匈奴之患,筑万里长城以安定北边。陛下尝使皇长子少时入军九原,以老臣为督导重任,辄委老臣以身后之事。臣每思之,无时不奋然感怀。何时不数年,皇长子正在奋发锤炼才德俱佳之际,老臣正在整肃边地之时,陛下却责老臣与皇长子无尺寸之功、无匡正之力,赐老臣与皇长子以死哉!老臣死不足惜,皇长子更欲奉诏自裁。然,老臣为大秦新政远图计,强阻皇长子不死,并复请陛下:扶苏皇长子深孚天下人望,正堪国之大统,今卒然赐死,陛下宁不思文明大业之传承乎!宁不思天下边患之泛滥乎!老臣直言,陛下素常明察烛照,然亦有万一暴怒之误,当年逐客令之误陛下宁忘哉?陛下明察:老臣可死,秦之将军若一天星斗;扶苏不可死,秦之后来雄主唯此一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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